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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木车上的人挥挥手,推车之人躬身行礼离开。车上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他闭上双眼像是在仔细听那欢快、悠扬的歌声。此人清秀的脸庞苍白无血色,眉宇间隐隐可见昔日的神采风华。左额上黥的‘囚’字十分显眼,然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腿至膝盖以下已没有了。可即便如此,年轻人背靠车轼极力挺直腰身,大汗淋漓亦不肯使脊梁弯曲。空灵的歌声仿佛把他带回了云梦山,那里有老师的敦敦教诲,有与同窗们的坐而论道,还有山泉的甘甜,鸟儿的鸣叫…岁月静美恍如隔世。而今的自己还能“福履绥之”吗?家学渊源的孙伯灵,自信且性情温和,处事谦卑。多年同窗,师兄你不知伯灵为人吗?还是说在利益之前,你绝不相信人性?。“兵者,诡道也!”虽熟读兵书,韬略于胸,奈何世间最残酷的战争,最险恶的沟壑竟在人心!最能伤害自己的人往往不是千里之外的敌人而是近在咫尺,亲密无间的朋友。看不见的人心才是真正的战场!…往事不堪回首,昨日已死,伯灵亦死!苟活的人叫孙膑,活下来却只是为了复仇?受如此之辱理应如此!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对,难道孙膑的世界里从此就只有那个叫庞涓的人了吗?若如此,余生何其悲哀也!
“孙先生,君上来看你了!”孙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大将军田忌和高冠华服的齐侯走来。“孙膑参见君上、大将军!”,“先生好厉害也,竟让大将军赢了寡人一千金!”齐侯比孙膑年龄稍小,亦是目前七大国中年龄最小的国君。此时齐侯、燕侯、秦公及韩侯年龄差不多,二十四、五;赵侯年龄最大,四十六七;魏侯四十上下;楚王约三十五与周天子同岁。齐侯虽年轻但善于纳谏,继位后整顿吏治,开稷下学官,广纳天下人才,加之齐国富庶,齐人不好兵战,此时的齐国府库充盈,国力强盛,齐侯在诸国中亦威名赫赫。“小小把戏,不足道耳!”孙膑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一丝笑容。“请教先生能否也让寡人谋利?”,“君上若谋利,岂止千金?”。齐侯闻言哈哈大笑“先生知我!如此寡人便开门见山了。寡人前日与赵侯、宋公平陆会盟,赵侯主动约以为好,结为攻守同盟。难道是赵国要向那魏国开战?”。孙膑沉默了一下道“赵国不会直接与魏国开战,现在赵侯之所以与君上、宋公会盟,非大规模进攻魏,不过是提防魏…救卫!”,“先生的意思是说赵将伐卫?”,“极有可能!齐、宋可是与卫接壤。赵国连年征战,面上算是强国,实际多年来国土、民众几乎没有增加。国力日衰已不能与魏抗衡。而魏一直以来都想一统三晋,本着‘赵打谁,魏救谁’的原则,既不让赵做大,又可伺机攻赵。若魏以救援为借口,反攻赵,赵只能求救韩、燕、楚、齐!而真正能救赵者唯齐也!”。齐侯道“请问先生,若真如此,齐救赵?于齐有何好处?”,孙膑道“敢问君上当今齐、魏二国孰强?”。齐侯略一思索道“齐国富有魏不如;魏国兵强齐不如。”,“君上明鉴!若魏吞并赵,国土增加千余里,人口增加四百万,届时魏与齐孰强?”,“齐不如也。”,“不仅如此,魏若吞赵,往南,一统三晋如囊中取物;往北,中山、燕国可顺势攻灭,到时阴山以南,滨海之北,中原连绵,齐之北、西、南皆为魏国,齐连东海一隅亦不可能!此乃救赵之利也!”。“先生之言,透彻深刻!只是这魏赵必有一战吗?”,“魏要一统三晋,势必一战!然魏为四战之地,若无八成把握,绝不敢冒然开战。”,“如何才能有八成把握?”,“先灭秦;无后顾之忧,再一统三晋!”。田忌闻言道“据探子来报,魏准备修南长城御秦,似无灭秦的迹象。”。“如此...君上,齐国的利就更大了。”孙膑说完,轻蔑一笑...
齐侯这已是第四次问兵于孙膑了。当初墨者协助齐使救回孙膑时,齐侯还担心经过如此身心摧残,这位鬼谷子高徒还能否恢复昔日的心智为齐国所用,所以暂时安排孙膑入住大将军府,以将军门客待之。然事实证明,意志坚强的孙膑的确不是寻常之人!在堪称灾难的人生面前,他没有退缩,更没有一蹶不振,阴谋和迫害看似让他饱受屈辱,实则无法阻挡他成为更强的强者!每次问兵,经孙膑言简意赅的剖析,齐侯总有对时局拨云见日般的感悟。自视甚高且年少轻狂的齐侯,虽礼贤下士,虚心纳谏,然而内心真正佩服的只有眼前这位脊梁笔直的人。齐侯心想:此人乃齐国之宝,堪当大任!
(秦·郿县孟氏族府)
孟氏族人聚集族府。孟氏族长孟胜年近七十,精神矍铄,昔日曾随简公、献公出战,以军功增大了孟氏家族的封地,在族中德高望重。眼看秋收在即,老族长不免忧心忡忡。因实行新法,孟氏封地变为自耕地,孟氏子弟除在军中服役的皆需农耕,服徭役。以往封地属族人,有治权,所产均为自收自得。如今土地划归私有,可以买卖,但得按田亩数及成年男子人头数向国府缴纳田租、人头税。孟西白三族祖上均是穆公建立霸业时的得力战将。穆公之后,三族封地相近,大家比邻而居,三百多年下来,竟渐渐占据了大半个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