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乾坤
滇境鬼市。
这里身处蜀滇交界,已至大明边境,牛蛇混杂,群魔乱舞。
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所有见得光和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这里都有。
其中最最神秘的乃是月光镇的鬼市。
这个小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月华满地之夜,方是开市之时。
开市时,
从佛家舍利,到配冥婚的婴尸,
从深海巨鲸抹香,到重阳彼岸花滴落的露水,
世间最诡异的货品在这里都习以为常。
而白日,则真正如鬼城,
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的养父是一个秘医,不替人看病,只卖各种秘药。
她小时吃了很多爹爹的药,也常被泡在药水中,目睹那些面孔一团黑气的人向爹爹买药。
爹爹替人看病只有一句:“何处有恙?”
病人或描述病症或出示患处,他也从不质疑从不追问,报出价码,收钱给药。
那些病人吃了药有什么下场,是病愈了,还是死了,她从来也不曾得知,
因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死的活的都没有。
她幼年模糊不清的记忆中,除了昏睡与疼痛,唯一快乐的时刻,就是月华满地之夜,她跟爹爹去鬼市,只有那时她像个正常孩子一样。
鬼市熙攘,但是于她,月华之下,天地之间只有宁静。
“告诉我,你的本名是什么?”
“我没有本名。爹爹从来只叫我阿苑。”
“那,你姓什么?”
“姓?我爹没说过。但我记得,他的药方上右下角总有一个小字,殊,大概我是姓殊吧。”
“你爹呢?”
听到姜梨追问,阿苑叹一口气,
“他死了,死于年前战乱。临死前,他写了一封信,托我去苏州府一户人家投靠,说是他的八拜之交,曾有姻亲之谈。”
姜梨心中一紧:
“然后呢?你为何又会孤身流落到杭州来?”
“爹爹的八拜之交早已去世,主母当家,那户人家嘈杂异常,我到了之后不堪其扰,长日昏睡,有一日醒来,发现已被丢出家外,随身的长物也丢了大半。”
阿苑的声音仍是淡淡并无波澜,姜梨已是拳头紧握,复又松开:
“你总得有个名字,我去衙门给你按战乱流民报户贴。”
“那,我就叫无恙吧,殊无恙。”
七日后。
殊无恙成了姜家绸缎庄里一个理货的小女工。
这日,姜梨带她来到库房,带到那些发霉湖缎前面。
今天三月初三,距离他解决此事只有短短二十七日。
绸缎论匹,一匹为四丈,一丈为十尺,长四十尺,宽约五尺,常规衣物都可做得。
这批湖缎惨就惨在在宽处一头霉变,至少要裁掉半尺至一尺不等,剩余四尺,只够做个夏日短衫或内打,这,基本就等于卖不出了。
姜梨曾想过把他制成成衣,但成衣尺寸受限,而且工费也无处可出,没卖出去先要付一笔工费,这个风险就更高了。
又跟老主顾家的仆妇丫头打听,看她们肯不肯贱价收一收货,结果仆妇丫头们素来讲究低调,除了主人赏赐,都不敢自己消费这种豪奢之物别主子苗头,虽然价格已经是十分优惠,售出仍是有限。
殊无恙站在湖缎之前,听他说完这些,轻轻一笑:
“阿梨,世上只是不对的买主,没有不对的货,你找错买家了。”
“你说得轻松,你倒说说,谁才是对的买家?”
“买家天天在你眼前晃,你却视而不见啊。”
姜梨脸色一沉:
“阿苑,莫耍嘴皮子,有招你倒是使出来。”
“在你粮店中买粮的,都是些什么人?”
“粮店主顾都是殷实的中等人家,吃得起粮,但除非嫁娶这种大事,咬咬牙也能做一身出嫁衣裳,否则一身够做全家衣裳,哪家也不会这么奢靡,何况现在是三月初,也非婚嫁旺期。”
“粮店的主顾男人多还是女人多?”殊无恙又问。
“管家中吃食,自然是女人多。”
“她们的男人,大都是什么身份?”
“小店老板,衙门低职官员,或凭手艺吃饭的先生、艺人。”
“一言概之,也是要在外面行走要头面撑场的人是吧。”
姜梨猛地侧身,盯住殊无恙的侧颜:
“你说得没错,妇人们有心给自己家男人做身撑场面的衣裳,折价五成,倒是可以谈的,但是你别忘了,这幅面不够做外衫,又该如何解决呢?”
殊无恙以问代答:
“做一套外衫用布多少?料几工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