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雾
胰腺癌发病到死亡的时间很短。
四月中旬的某一天,鄢青一在死亡证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鄢绛矣的尸体被推出病房,一台又一台机器被撤离。
时间好像都被具像化了,人影反倒模糊起来。
接到通知的时候是凌晨三四点,鄢青一下床的动静吵醒了江汲。
她和江汲说:“我去办点事,你在家陪着吴虞。”
死生大事,到了鄢青一这被面不改色提及,与潮涨潮落般家常。
但凡鄢青一表现得反常一些,那个点出门江汲都该想到的。
鄢青一在傍晚五六点准时回家,带了一桌的外卖。
有吴虞爱吃的卤水鹅,也有江汲爱吃的糖醋里脊。
她开了一瓶新酒,红澄澄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鄢青一仰头喝下一口,抿在嘴里,翻开她昨天看到一半的英文诗集。
第二天早晨晨练回来,吴虞睡眼朦胧地走出卧室。
当时鄢青一刚洗漱完,穿着厚厚的睡袍,正低头擦着头发,对他说:“继续回去睡吧,医院那边我去忙,最近不太方便探视。”
吴虞有些不解:“是我妈怎么了吗?前些日子不是还挺好的吗?”
鄢青一没回答,和他说:“房间书桌上给你拟了三张卷子,做完放我书房里,计时去写。”
鄢青一的靠谱毋庸置疑。
尽管还是担心妈妈的情况,但确实前几日鄢绛矣的确精神好了不少。
所有人都没有往回光返照上想过。
直到夜里十一点过,鄢青一还没回来。
江汲看着手机里的聊天页面,平时鄢青一也很少回消息,回也只是简明扼要地答复,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叽里呱啦的分享。
但今天,对话停留在了下午三点过,鄢青一和她说:
——帮我把岛台上的酒放去冰箱里。
说的是她早上开的喝了一半的红酒。
之后江汲问她晚饭想吃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还没回来都没有回复。
池厉刚睡熟就被电话吵醒。
室内没开灯,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异常刺眼。
他捞过手机放在耳边,眯着眼出声。
对面的江汲停顿了一下,问:“学长…,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池厉缓了缓,问她什么事。
江汲在电话里犹犹豫豫,最后赶在池厉发火之前老实招待了。
池厉怔了片刻,确定江汲说失踪的主体真的是鄢青一后伸手盖住眼睛。
“不在医院吗?”
“打电话问了是说下午人就走了。”
“吴虞不知道?”
“不知道,他今天都在家里写试卷呢,一一给他布置了三张卷子让他写。”
池厉拒绝了江汲一起找的提议。
“鄢青一又不是小孩,两个人能找到一个人也行,你就在家里等着吧,要是她突然回家了给我发消息。”
他从车库开了车出来,意外看见了江汲口中鄢青一新换的更符合她气质的车——奔驰GT AMG。
一辆白色的跑车。
跑车的确比越野更贴鄢青一些。
在踩下油门开出车库的瞬间,他脑海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让他自己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他和鄢青一的关系,不直接也不明朗。
不直接体现在他和鄢青一之间不像是朋友,更像是朋友的朋友,或者只是说是普通对门,很一般。
而不明朗体现在,这样一般的关系,鄢青一却态度暧昧,二人有过牵手有过亲吻。
说起亲吻,虽说是很纯洁地触碰。
他安慰自己是鄢青一这样的文艺工作者,在情绪宣泄上总要特殊一些,可能说不了的委屈和伤心只能通过亲吻或是其他亲密接触来代为发泄。
毕竟他曾经的几个美院朋友,不管是瓶颈了或是有灵感了甚至在平时,都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癖好习惯。
申城有点不夜城的意思。
十一二点街上仍有很多人,灯火通明的跟白天没多少区别。
他是真摸不清楚鄢青一这人。
虽说因为江汲的委托专门下功夫去研究过鄢青一,修改的纹身手稿也通过了江汲本人这个鄢青一好闺蜜的高度认可。
——他把原来的腾蛇化成了一把长枪,如同玫瑰一般的荆棘蛇矛,被破破烂烂缝缝补补的兔子玩偶抱在手中。
因为他觉得鄢青一是尖利的,可以刺破厚重云层泻出光的矛。
还得是泛着银光的,工艺复杂的矛。
兼具美与力量。
但在他实际的感受里,鄢青一像是团雾。
没有实际的形状,却也不四下泛滥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