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川上越人歌(下)
楚军西面战线一路凯歌,中间战线却久不见成果,勾谵强攻舞阳不下,连下三道军令,责令萧亦城即刻率军支援,合力围攻舞阳。
高止依计而行,再度夜袭西华关,绕到楚军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取睢州。看高止传回的战报,其中说到一点,当夜睢州兵马一空,几个重要防御据点根本没有设防,城中粮草亦被提前搬空,十分蹊跷。
我疑惑地想:归睢于姒?萧亦城会否早已料到今日局面,他知道勾谵不会让他好过,动辄归咎,不动获罪,便搪塞其事。如今不得不动,不愿给勾谵当枪使,徒作炮灰,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将睢州拱手让给晋国,以此绊住勾谵?顺便洗脱关于自己欲据睢州自立的嫌疑?乱中取栗,夹缝求存?粗略一看,说得过去,仔细琢磨,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抑或是他对楚国失望透顶,决心向晋国投诚,于是乎献上睢州?情感上,能占一角,道理上,纯属无稽之谈。一来楚国占优,二来就算投靠晋国,他也不可能获得比在楚国更高的权位,还会背上叛国之名,搭上一生清誉,他图什么?
姒仲禹更倾向于相信萧亦城的立场暂时对晋国有利,勾谵如灭晋国,或对晋国取得极大优势,萧亦城在楚国的地位将岌岌可危,失去作用,沦为弃子。
这段日子以来,近二十万楚军连番猛攻,在舞阳仍无甚进展,姚征指挥有度,率领四万人马,将舞阳守得滴水不漏。
今夜子时,梅坞方面急传一条密报,无有署名,无有印戳,该密报透露了两个重磅消息:督军亲领两万人马西行,将大批粮草安置于汝阳北部一处名为“高庄”的地方;随即,督军跟随赵雍所率的先头部队过了河,暂驻于悠南镇,截至目前,兵力不足三千。
姒仲禹未言明,但是我猜,这条消息,应出自萧亦城。
分兵西线、屯粮高庄的信息与梅轻雪的推测完全吻合,故而给人一种吃了定心丸的感觉,从主观上,立马得出判断:此密报的可信度相当高。
先头部队不足三千,也可以推断出是准确的数字,在白鹤渡战役、祥云渡战役中,晋楚两军均损毁大量船只,输送物资需要时间,一时半刻难以到位,在这种情况下,渡河效率不会太高。
彼时晋军大营兵力不到两万,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全部在外,胥审重势未愈,行动不便。姒仲禹一收到消息,几乎没有一秒犹豫,立刻行动,火速召集两千轻骑,披甲携剑,亲率人马,准备出营。
他要做什么,我不用转念,顷刻心领神会:丢了渡口、缺少船只,他没法对高庄实施打击,但可以猎杀一个人。
如果当日打牧野时,有人告知苏徽,晋国公子随先头部队渡了河,苏徽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围追堵截,擒贼擒王,也许历史便会改写。
他出帐时,我拦在他身前,道出心底疑问:“你确信这条消息是真的?”
姒仲禹冷静地审视着我:“给我一个不相信的理由。”
我深吸一口气,道:“慕星湖的情报网络不亚于梅坞,他在萧亦城身边安插了人,萧亦城动静不小,他怎会全无察觉?”
姒仲禹盯着我,目光锐利,像要将我穿透一般,愈寒愈冷,撇开我的质疑,反问一句:“是不是到了现在,你还向着他?”
“我、我……”我满心恍恍,答之不出,我的确对萧亦城心存怀疑,可我难道对慕星湖就没有半点担忧么?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两不相干,可深搅局中时,生死攸关,怎能无动于衷?
姒仲禹面上现出失望之色,冷笑一声,推开了我,错身之际,我拉住他的手,恳求道:“我跟你一起去,好么?”
姒仲禹脚步微顿,冷然道:“跟着可以,好自为之,不要踩我的底线。”
我凄然道:“我怎么敢?”言罢,背起吴铭,与他一同出帐。
晋军趁夜走德懋、新原一带的小路,迫至悠南镇一里处,斥候来报,禀道镇中有楚军队伍及少量营帐,人数约为四千。
姒仲禹眸中厉芒大盛,拔剑直指悠南,振臂一呼:“活擒姬宸者,加爵晋绅,赏银一万;斩杀姬宸者,官进三阶,赏银五千。”
此言一出,群情振奋,人心激荡,众兵将全速杀向悠南镇。
我伏低身子贴紧马背,亦加快速度,跟在姒仲禹身后,高长阙和李荃一左一右护卫着他。
逼近悠南镇时,未至卯时,正是人最困最乏的时候,楚军察觉异样,纷纷梦中醒来,顿时乱作一团。姒仲禹回过头看我一眼,沉声道:“刀枪无眼,跟紧我。”
明日便是中秋,天气已经转凉,可我额头、脖颈、手心、后背,尽被汗水湿透,明明汗如雨下,可又感觉极冷,像是掉到了冰窟里,冻得发起抖来,接着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离我远去,渐渐不复存在。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迷失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里,我不停地走着,走着,可我要去哪儿?要去哪儿?
既走不到尽头,也停不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