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边陲烽烟起(上)
临行在即,姒仲禹诸事缠身,并未多待,交代几句,便去了室玄宫。
此番远征,高长阙亲领一队人马,随行护卫,方渐海留在曲淄宫中,暂管兵符,代行亲卫军首领之职。
梅轻雪对边隘防线重做部署,集中兵力,重点设防,避免拉长战线,扩大己方人数上的劣势。
他派高止率精兵南下淇水,布兵封邑、两涧、兰考,扼守浊川下游平原地区,巩固东南阵线,以防楚军兵出睢州,或取道吴国,偷袭丘城,直取濮南,抄袭后方;派张冲率军守固义,防止楚军截断粮道,或攻洛邑进兵;派于宿领兵驻扎浊川渠口,防止楚军切断晋军南北联系,孤立舞阳;舞阳刺史暨二品镇国将军姚征重兵据守舞阳,以阻楚军渡过浊川;交界平原地带的一些城镇、口岸、关隘的防御有序撤离,保存战力,避开楚军锋芒;作此部署,将主战场逐渐缩小至以舞阳、浊川为核心的晋南地带,凭借天险,以逸待劳,对抗楚国大军。
动兵之时,大军随后,霍肆渊领一万轻骑先行,支援前线,协助撤退。
是日,兵过泽州,歇于当乡。
姒仲禹带数名随从,登宁北山。
山中多有奇景,或红石壁立,崚嶒而上,下成箕谷,幽潭星罗;或飞瀑接天,举头云蒸霞蔚,袅袅含烟,低头银珠落碧,丝丝浸凉;或平湖千亩,偎山成镜,一虚一实,两相共生,美不胜收。
姒仲禹于诸般美景视而不见,一人当先,闷声而行,至于北顶,独立山巅,久久未语。高长阙、黎枢言、李荃等人站在数丈之外等候,我坐下歇息了会儿,姒仲禹回头对我招招手,我便向前,行至他身侧两步外站定。
再有一日,便可抵达浊川北岸。这些日子以来,誓师大典上,他慷慨陈词,帐前会议上,他沉着自信,军中自上而下,从者莫不心安,晋军兵力弱于楚军,士气仍是高昂。
可与他相处时,他比之以往更沉默寡言,有时我见气氛沉闷,有心逗趣,引他说笑,他也不大理我。
我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便先出声:“大王……”可刚开了个头,却又不知何以为继,顿时陷入沉默。
姒仲禹侧过头睨我一眼,淡淡地道:“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此战……你有多少把握?”
姒仲禹默然片晌,道:“若是旁人探我口风,我答,稳操胜算。”
他没再往下说,可我已知其意,心头骤紧,却作一笑:“你素来精于谋算,不行无把握之事,我还以为你的人生字典里不会有‘馁怯’二字。”
姒仲禹眯起了眸子:“我该似这般么?”他神情一变,作自满之态,道:“区区三十万楚军有何惧哉?犯我国境者,纵百万兵将,也教他有来无回!”
我觉得好笑,可想笑之际,又觉得难过,一时间似莲子穿心,苦涩难当。
他敛了顽色,抬手一指,朝向东南:“睢州,燧人氏发源地,文明起源,夏之都城,商之都城;封邑,高阳氏发源地,古来重镇。”随着说话,他手指往西移:“许鄢,史载最早城池之一,夏曾建都于此。”他再指西南方:“洛邑,成周之都,曾冠‘国’称,是为‘中国’,意为‘天下之中’。”
寥寥几句,我便可以想见这片地区曾经的兴盛与辉煌。
“这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封过数十个诸侯国,纷争不断,朝立暮亡。睢州先属魏国、又属宋国,再属齐国,今属楚国,其他更不必说。”他极目远望,不胜唏嘘,“昔年繁盛王都,今作烽火边城,王国不复存在,留与史书数字,盛衰兴亡岂有定数?”
他摇头轻叹,道:“莫说国家兴亡,便是个人命数,谁又能算得准?五年前,我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决想不到自己能当晋王。五年后,或许此战败了,我沦为阶下囚,回首今日种种,更是犹如一梦。”
姒仲禹绝少现出多愁善感的一面,更何曾说出过“人生如梦”的话?
我怆然而悲,涩声开口:“你该把我送给楚王的,这是最有价值的做法,也许今日的情形会晚些发生,给你时间和机会,稳定内政,布阵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