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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夕阳照黄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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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由近及远,奔腾翻涌,似海浪的呼啸。它有时狂野,掀起漫天黄沙共舞;有时温柔,轻轻拂过耳畔低语;有时顽皮,撩起行人衣摆嬉闹;有时安恬,抚平天地一切响动。

我追逐着风的声音,忘了言语。

不知走了多久,刘恕轻启了唇,道:“我年少时,去过数次酒泉,一路与黄沙为伴,每至黄昏日落,便独坐于沙丘,或发呆,或吹篪。攻占凉州后,我便想着,若时机适宜,定要带你来看看大漠的落日。”

我不由一怔:原来那日他说要带我看大漠的落日,竟真的不是玩笑话。

我极目远眺,望着逐渐泛红的夕阳,叹道:“好美。”

刘恕轻哼一声:“你就不会用别的词了么?”

我不满地道:“难道不美么?文辞修饰得再华丽,想表达的意思还不就是‘美’?况且我又不像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把整个太书院装到脑子里,好端端地来看夕阳,我才不做语文题!”

我向前跑了几步,笑道:“走乏了,不走了。”说罢,往沙堆里一坐,身子登时被聚了一日光照、热气尚未消散的沙子烫得一颤,惊奇地道:“哎呀,沙子居然是热的!”旋即躺了上去,让身体偎进沙漠又热又软的怀抱里,放松下来,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懒洋洋地道:“唔,舒服,太舒服了……”

刘恕将骆驼拴在不远处一株胡杨树上,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

我偏过头望向他,问道:“向良,你方才说吹篪,‘篪’是何物?”

刘恕从怀中摸出一支笛子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才发现它只是与笛子像,却不相同。二者皆是竹制管乐器,篪大约一尺三、四寸,比笛子细小,两端封闭,管身六孔,出音孔与五个指孔呈九十度。

我将那支竹篪还给刘恕,满心期许,巴巴地道:“向良,我从未听过你鼓琴奏乐,不如……”

刘恕道:“我从不当人之面奏乐。”

我不甘地追问道:“为何?你其实……很擅于音律之道罢?”

刘恕淡淡地道:“乐为心音。”

他说乐为心音,那么他不当人之面奏乐,自是不愿教人窥探他的心。

领会了他的回拒之意后,我遂绝了这份儿心思,纵然失落,亦不再相求,他却又道了句:“但今日,可以破例。”

我呆愣愣地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橙红色的夕阳映在他幽深的黑眸中,摇曳出一片溢彩的流光,美不胜收。

他的表情素来都很浅淡,不论面上作出喜怒哀乐的任何一种情绪反应,眸子从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像封着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可此时此刻,他笑的动作不但在嘴角,还在眼底,那抹笑意许是太过浓重,甚至将眼角压褶了些许,晕开几丝细细的纹路。

“我鲜少奏乐,岂有随身携带乐器的习惯?”

他说完这句话,回过头去,两手横握竹篪,掌心向内,举至唇畔,运气所及之处,低沉悠扬的乐声流淌而出。

篪声一响,我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方才听着风时,一直在想,风明明缥缈无形,为何我总觉得它有副具象?可它若有具象,这副具象又是什么?答案这一刻便有了。

刘恕吹响的篪音,不正是大漠的风声么?

我合上双眼,卸下所有气力,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身下这片沙漠。

在意念的世界里,我乘着风、掠过沙,奔向烈日,脱离人间苦厄,得全自由之身,遨游宇宙六合,往来古今四方,无所不至,无所不知。

乐声止时,我睁开眼,目之所见,夕阳照黄沙,心之所见,落日与大漠。

我忽觉自己委实是庸人自扰,绞尽脑汁用所有可以想见的有形之物去比拟风,原来它只是风,行走天地间的一股气流,再简单纯粹不过。

刘恕如风,亦然。

我坐了起来,问道:“向良,你方才吹篪时,心里想着什么?”

刘恕云淡风轻地道:“眼中所见即心中所想。”

我笑弯了眼眸,只觉有生以来,我从未离另一个灵魂如此近过,也从未有另一个灵魂离我如此近过,仿佛融为一体,共用同一双眼、同一颗心。

“向良,你带我来看大漠的落日,我看到了。”

我望向夕阳所在的西方天宇,红色、粉色、蓝色、紫色的霞光错落有致、层层晕染,将天空织成了一匹鲜艳而瑰丽的锦缎。

我惊叹道:“我一直以为晚霞是橙色的、红色的、血色的,原来还可以是彩色的!”

“彩色晚霞有甚稀奇?离天近的地方,很容易瞧见。”刘恕遥指天上红日,问道,“你可见过碧日?”

我惊得舌头打结:“绿、绿色的……太阳?”

“碧日极其罕见难逢,但并非不存在,若得时机,我们一起去看。”刘恕说罢,站了起来:“走罢,再晚会冷。你骑骆驼,我牵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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