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了门,后脚刚踏入小径,身后便传来了滑动的铁链声。
他看向面前幽暗的甬道,沉下心来,坚定地迈步走去。
夕阳下的后山,一如往昔,静谧、洁净。
无上在山崖边,背手而立,听见身后动静,他才缓缓地转过身,“你下山前,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走到古树下,拿起立在树干旁的木制弓箭,笑言道:“这是你阿父当初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现在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无尽上前,握住了箭柄,从容自如地说:“谢谢师尊帮我保管。”
无上摆摆手,走向了旁边的绣球花丛,“噢,对了,还有你阿亲留下的这支箭矢。”
他躬身从繁密的花丛里,捡起了被泥土染黄的白羽箭矢,“不过可惜了,当初你用这支箭让若生跌下崖底,我派人寻到时,它已经变得污秽不堪。”
他走到无尽面前,将他垂放在身侧的右手摊开,把箭矢放在他掌中后慢慢捏着他的指节握紧,笑眯眯地问:“不知这还算不算完壁呢?”
无尽眼睫轻颤,箭矢上残留的血迹已生了锈,他目光回转,看向无上笑弯的眉眼。
为了成全他强撑的笑意,他接下箭矢,面目沉静地开口:“戒严。”
没有经书,没有其他任何凭据,只这一个名字,足矣。
无上的笑僵在了嘴角,紧接着是一闪而过的慌乱,再然后,便是一阵狂笑。
他十岁来到行舟殿,是同批沙弥中悟性最差的一个,负责管理他们的首座从不让他进正殿,只让他在偏殿洒扫清洁。
十八岁时,他按照行舟殿规矩,向首座请辞还俗,没想到却被一口回绝。
他在另一个沙弥的带领下知道了后山,在一次全国欢庆的云慈节中,他趁着众人繁忙之际偷偷下了山。
回到贫穷的族村,他朝思暮想的父母已不见了踪影。
邻村人说,他们昨天进山狩猎时与隔壁部族发生了争执,他的父母气不过,便留在山上与他们理论,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爬上山,在一个漆黑的洞口边,发现了父母满是疮口的冰冷身体。
在父亲僵硬的手中,他抽出了一根他紧攥着的动物白羽。
安葬仪式上,族中巫师告诉他,整个舟岛,只有雪鹰的羽毛能这般洁白、光滑。
而雪鹰,历来只有北边部族可以驯服。
他魂不守舍地来到佛塔前,为父母绕塔祈福,却被行舟殿的一位上僧认出,将他捉了回去。
首座得知他擅自逃走,罚他在殿中跪了三天三夜,回僧舍的路上他头晕目眩,再醒来时,床边坐着一位面生的僧侣。
他盯着僧舍的房梁,泪水如涨潮的海浪般,喷涌而出。
若是他幼时不那么调皮,若是首座准许他还俗,若是他早一点下山回家……也许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孩子,别哭,你叫什么名字?”
僧侣轻柔地拭去他的眼泪,他哽咽地回答:“仁…仁吉。”
话音刚落,首座慌忙走了进来,恭敬道:“圣尊,仁吉是八年前被送来的沙弥,因为前些天私自下山犯了戒,这才被罚。”
“八年前?”五世圣尊接过他的话,“既已受戒,为何仍唤他的俗名?”
首座踌躇了片刻,坦言:“仁吉他根基太差,我观不到他的……”
“首座,世间众生的根性了无差别,若你以此心修行,才是真的犯了戒律。”
圣尊说完,又转头看向他,说:“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唤作戒严。”
自此,他灰暗的人生照进一束辉光。
圣尊从不因他来自族村,就只让他做简单又繁琐的事,相反,因为他基础差,他会单独教他念字、诵经、燃灯。
每日仪轨时,他都站在正殿最前排的位置,看着圣尊严谨认真的模样,他想起一句诗,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他从小族中信仰的神明,忽然在圣尊的身上,有了具体的模样。
然而,生活越是平静顺遂,他心里的怨怼就越是恣意疯长。
他想不通,为何这份救赎迟到了整整八年。
倘若那天他没有下山,倘若他没有去绕塔,倘若他没有被上僧发现……
或许他这辈子,连圣尊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信仰的坍塌悄无声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起。
他虽仍然每日跟在圣尊身后,诵经、续灯,但心中生了嗔恨,念再多的经书都是徒劳。
而权利对他的诱惑,却在每日剧增,毫无缝隙地啃噬他的血肉。
仪轨、诵经、说法……跟在圣尊身边的二十多年,他早已学得入木三分。
他时常想,若是他掌管了权力,决不允许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再次重演。
他可以做圣尊,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