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我是说,那张白纸…如果有人给你一张白纸,你会想到什么?”
然而事实上,她并没有勇气听到他的回答,也没有勇气扭过头看他,于是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便立马胡乱地绉了另一个问题。
看着她慌乱的模样,无尽低头笑了,笑得有些苦。
无上以亲自教导的名义将他困在小院,然而七年时间,他只见过他一次,便是在他被迫成为圣尊那天。
他从小就不能像平常沙弥般去禅堂学习,无上也禁止他学习汉字,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在小院的观音塑像前,自修禅坐。
初入定境,他总是回到那个循环往复的梦里,直到苦涩的眼泪流得太多,他连梦,也不敢梦了。
正因如此,他拥有了另一种定境,尽管那是一片长久的暗夜,但他发现,停在此处,无喜无悲,连时间也一并消失,于是他在这里,捱过了漫长岁月。
十二岁,他第三次见到无上,他给了他新的身份,圣尊转世。面对诸多质疑,他只能通过禅坐让众人暂时信服他的身份。
然而登典仪式上,他看见跪伏的满殿僧侣,心中没有一丝欣喜,全然是害怕被揭穿的恐慌。
其余宗派前来拜访时,总会刻意地查问他几句,每到这时,无上都会找各种理由将他支开。
随着次数的增多,质疑声再次席卷了整个舟岛。
为了维护统治,无上开始教授他简单的经义,也允许他临摹毛笔汉字,但仍旧禁止他翻阅汉字经书。
在无上敷衍的课堂中,他犹如一块缺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为了成为一个谎言,他必须比真更像真。
一周后,无上将他叫到自己的内院里,沉声询问。
“昨日堂上讲的一桩公案,你参到了什么?”
他凝神回想,无上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仅一字之差,便使那人落得五百年野狐身的果报,倘若同样的问题交与你,你作何回答?”他顿了会儿,接着说:“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
心底出现了一个声音,他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眸,“不昧因果。”
至此,无上不再为他授课,只教导他最基础的礼仪:如何带领僧众仪轨,如何在他宣读法令时隐身,以及如何为信众摸顶。
他继位第一年的云慈节盛况空前,因为在五世圣尊秘不发丧期间,无上将摸顶祈福改为了洒水祝祷。
信众们跪伏在千佛塔下,他们以为举着木瓢,穿着白色袈裟的手是五世圣尊,却不曾想,那是无上继荣当之后挑选的另一个“同谋”,曲熠。
仪式圆满结束后,无上说以他现在所言所行,足以骗过往来的拜访者。
对无上来说,为信众摸顶只是一个必要的形式,但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愧疚,而必须更加诚心地为祈福人祝颂。
成为圣尊以后,他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小院,但多数时间他也只能守在古朴的藏经阁,无上不再教导他,却会时时前来查问他。
他经常会装作不懂的样子,重提继续学习一事,无上却指着那本汉字临摹字帖说:“多练字,练字可以静心。”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笨拙,只配做一只傀儡木偶,却不知是因为他甚高的佛学天分,让无上十分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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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无尽久久没有答话,如也扭过头去,却恰好对上他抬起的眼眸,她尴尬地眨着眼,又快速将头转了回去。
“重新开始。”
“什么?”听见他的声音,她又下意识地回望。
海风卷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一个温柔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将她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无尽注视着她,眼波流动,说:“一张白纸,寓意,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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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房间内,若生拉开桌下抽屉,从木盒中取出了一张折叠的宣纸。
她将宣纸放置掌中,一折又一折,小心翼翼地摊开,十年过去,空白的纸上还能嗅得隐约散发的檀香。
奔走的路途中,她一直揣着这张白纸,但直至今日,她也没能参透它背后的含义。
“咚咚咚”
屋外响起敲门声,她将纸张放到桌上,起身开门。
“慧极师父。”
门外的慧极笑着说:“经藏主知道你今日滴米未进,便让我帮他买了这个来。”
他举起手中的纸袋,不用看,她已闻得浓浓的桂花香气,是她最爱的桂花糕。
“谢谢……”
她伸手接过,有些哽咽,昨日的定境中,荣当师叔一定是感应到了她的眼泪。
慧极看着那张白纸,轻声问:“还未领悟?”
她侧转身,又看了一眼,良久,才难为情地摇了摇头,“慧极师父,可否点拨我一二?”
慧极摊开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个“无”字。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