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他忽然递来一朵小野花。
“若生,虽然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但你不是说,只要我们三个都在后山这天,都算你的生日嘛!所以…生日快乐!”
如也飘在上空,感受不到她的情绪,但看着女孩长长的卷发下晕红的脸蛋儿,就知道她一定是开心的。
“今天…不是八月十七日吗?”右边的末尼转过身,眉头微蹙,扑闪的双眸中有满满的歉意:“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是我听话一点,就不会被……”
若生调皮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末尼,其余小沙弥都可羡慕你了,还常说师尊偏心,只对你这么特殊。”
离尘起身对着他俩一人弹了个脑门儿,说:“整个行舟殿,就你俩不用剃头发,要说师尊偏心。”
他左手扯若生的脸:“对你是宠爱。”右手扯末尼的脸:“对你是严爱。”
“唉!”他假意大声叹气,“至于对我嘛……”
若生扑到他面前给他扯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逗他:“按照惯例,等到了十八岁你就可以还俗啦!到时候你的父母都从海里游回来了,他们会来接你回家,还会给你找个漂亮姑娘呢!”
她说完就攥着小野花开始跑,离尘追在她后面大声喊:“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对修行人说这些……”
幽幽山谷,回荡着着他们欢笑的回音。
小小的末尼还坐在树下,他从地上找了块儿有尖角的石头,在树根底刻下了三个数字,817。
如也蹲在他旁边,看着他被离尘掐出指印的小脸,后悔刚刚怎么没趁机掐一下。
一阵清风卷着沙沙的树叶声响,末尼忽然仰起头,她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的眼眸,片刻,她伸出食指,在他嘟起的右侧脸颊,轻戳了一下。
四周蓦地黑了,她静默地沉在暗夜里,等待青云将她送去另一场梦境。
末尼怔怔地望着吹远的风,他举起还沾染泥灰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戳了一下,他看向山崖,疑惑地唤了一句:“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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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宗僻静的禅室,无尽猛地睁开了眼。
刚才的定境里,他回到第一次带如也去后山那天,在铺满荆棘的门边,他向她伸出手,轻声低语:“别怕,我会走在前面。”
可当他再抬头时,手中牵着的人,却变成了若生……
他拧眉沉思,一截卷曲的香灰落到右手虎口,“如也……”
月色当空,越宗的大门已落锁,倘若现在出去,势必会被师尊的人跟踪,但他内心焦躁难安,仍是选择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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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也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停在这浑浊的暗夜中,但她已经慢慢习惯,等四周生起袅袅的白烟,她还在想这次倒没待多长时间。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她这次已经做好先搜索离尘身影的准备,因为他就像为这趟旅程提灯的引路人。
烟雾从周边消散,她直感觉眼睛酸涩难忍,像被食木的白蚁啃咬。
几个成块的光点渐次有了轮廓,男人嘶哑的呼喊声,在她回神的意识中定格。
“师尊!师尊!我和若生只有兄妹情谊,绝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私心啊!绝没有过……”
是,被压在泥地的离尘。
她记得,她曾短暂地来过这场梦境,那时她刚睁眼,便被一支白羽箭矢穿心,只是…只是……
为何现在平平整整的胸口处,那颗安放如初的心脏,在听清他的叫喊后,迸发出转瞬即逝的烟火,坠落的火星灼烧她每一寸肌肤,成为她一个人的绚烂。
也成为她一个人的悲苦。
穿暗红袈裟的僧人持着箭矢转过了身,原来是为她准备桂花糕的师尊,原来是不忍心责罚她的师尊……
白衣少年架上木弓,远远地,她看清他的颤抖,看清他五官的轮廓,却看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彻头彻尾的幻梦。
两个少年的嘶吼在夕阳下交叠,上次他唤他末尼,还疼爱地将他的小脸掐出了红印,而现在,只剩哀求。
“末尼!末尼!”
“不要再叫我末尼了!我再也不是末尼了!末尼早就死了!”
扑簌簌的鹰群挥动着翅膀,白羽箭矢破风疾行,穿过她空荡荡的心。
难怪她不痛,跳动的心已燃烧殆尽,随风而散,此刻世间再锐利的箭,在她的心口,都只能落空。
左边耳室里有一根细针穿过,紧接着就是浪漫的耳鸣,长久、单一,在嘈杂的时空为她开辟出另一个全息宇宙。
脚步踉跄地倒退,她不再费力地去看清晰的人群,目光向下,落在刚刚站立的地方,坠崖前,她看见那朵独自盛放的绣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