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心
然也想问问自己,如也,你爱过他吗?
她时常怀疑自己没有爱的能力,她曾问过恋爱中的好友,恋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友说,就是第一次如此清晰且真实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尝试看浪漫的爱情片,听甜腻的情歌,却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儿是空的,秦平丘向她告白的时候她在想,或许爱是需要培养的。
但在一起后她发现,所谓恋爱于她来说是一种真实的负担,他曾抱怨她从不关心他的情绪,也从不回应他表达的爱意,她不记得所谓的节日、纪念日,甚至会忘记他的生日……
几次争吵未果后她提了分手,他在阳台沉默地抽完最后一根烟后离开了,而后在她个人展的展厅里,她发现了喝醉的他。
他缩在无人的角落呜咽,他说妈妈查出了肺癌,公司的资金链也出了问题,他说他很累,只想在她身边呆一会儿。
她坐到他旁边安慰他,头顶的灯猛地全熄了,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按照她的经验来看,她又被锁在了展厅,但好在这次是两个人。
幽暗的空间中,秦平丘枕在她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她忽然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她误以为这就是爱情,于是他提出和好的时候,她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展览结束后她开始准备巡展的事,生活因此更加忙碌,对秦平丘的关注也比之前更少,但此时他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他也不再将全部重心放于她一人身上。
后半年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也十分巧地撞见过几次他与其他女生在一起的情景,她都选择了无条件相信,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因为太不在意。
凉风从他宽大的领口灌进脖子,他看腻了无数浪花的生灭,回转了目光,“公司得到的赔偿金,我已经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以……之遥的名义。”
他从如也毫无波澜的眼眸里亲睹了自己的灰飞烟灭,围绕在她身边这些年,他也终于懂得付诸流水的意义。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一个合格的商人,懂得趋利避害,懂得见好就收,但在全身而退这方面,他却栽了跟头。
这段感情里他做了许多幼稚的事,他制造巧合,企图勾起她的嫉妒心,但他错了,如也心中是一片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海,投掷爱,便吞没爱。
分手前的那个下午,他们一起吃了饭,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个庙宇,他看着古旧的红漆院门,忽然很想为这段感情求一次签。
他们穿过环形佛堂,升腾的烟雾中他呛咳了几声,烧完三柱香后,如也开始观赏墙上的彩绘壁画。
他独自走向大殿,签筒的哗啦声在殿中回荡,一位黄衣老僧拿着他求的竹签看了半晌。
“施主请随我来。”
他跟在他身后走到摆满供灯的木桌前,老僧随手拿了一盏铜灯递到他手上。
“施主心中所求之事,若能点燃此灯,便可成,若不能,则……”
老僧刻意拖了长长的尾音,他朝他点点头,拿起了桌边的火柴,飘动的火苗随着他紧张的手轻颤,他专注地看着烛芯,直到火焰烧到末尾,将木棍化成了焦炭。
“师父…我再试一次….我再试一次。”
他喃喃地重复着,再次划燃了一根火柴,一根接着一根,白色烛芯却好像永远都无法融化的冰块。
“施主,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啊。”
“师父,可以给我换一盏灯吗?我就最后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老僧摇摇头,拿起桌上那个空空的火柴盒,“施主求取的情爱,缘在他处,求,也不得。”
他合掌回礼,终于认命,世间情爱难得,不可乞求,也不可强夺。
回到家,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再附上几十张他与其他女人的合照,发送给了如也,却没想到因此受伤的人,是真正爱他的之遥。
他与之遥最初的联系,本就建立在“利益”之上,所以当他真正感受到她纯粹、热烈的爱时,就像毛姆所写的那样,‘像信徒心中的上帝,当他真的看见了,却感到害怕‘。
天色渐渐阴沉,今天的海边没有日落,如也裹了裹毯子,与他道别:“秦平丘,人最难的,便是有永远的缘分,不知为何,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他埋头浅笑了一下,目光轻扫过她的眉眼,郑重地说了一声:“如也,再见。”
她站起身,勾了勾嘴角:“再见。”
然而此生,她和所有说过再见的人,都没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