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此时酒壶大抵是空了,竟一滴酒也倒不出来。老皇帝立时便火了,抬手便将酒壶重重往地上一摔,霎时碎玉纷飞。
一时间舞乐皆停。除却宁清越,所有人都伏跪在地,战战兢兢。老皇帝却仿若未觉气氛突变,抬手招她过来,“来,替…替朕斟酒。”
宁清越的眉心蹙得愈发紧了。她越过满地玉屑,行至老皇帝身前,抬手按住他酒杯,平平道,“父皇,您醉了。”
“不…朕没醉…谁说朕醉了…”老皇帝索性弃了酒杯,直直拿了桌上的另一个酒壶就往嘴里灌。他遍布皱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好大一部分酒液都洒到了地上来。
“父皇,”宁清越略微加重了声调,“该安寝了。明儿个还要上早朝呢。”
“哦…安寝…是该安寝了…”老皇帝似醉非醉,反应也慢了好几拍。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刚走了半步,又转过头来盯着宁清越,浑浊的眼睛里是难得的锐利,忽而又摇首道,“越姐儿,你若为朕之亲女——”
若在平时,宁清越权当他醉糊涂了,最多付之一笑。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她很难把老皇帝的这一句话当作醉话来看。
“我若非父皇之亲女,那又如何——”宁清越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得有些骇人。
“那又如何,”一时之间,老皇帝眼底浓烈的恶意铺面而来。他夸张地咧开嘴唇,满不在乎道,“当了十来年公主,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倘若扒去朕赏你的这身华裳,你什么都不是。”
“你不过就是个…”
来不及思考他话里几分真假和其中深意,宁清越迅速而不容置疑地打断道,“父皇,您醉了。”
两名侍女应声上前,打晕老皇帝。一人将其带走安寝,一人则依旧随侍在宁清越身侧。
不知何时,在旁侍奉的一干人等已然悉数退下。偌大的宫殿里一时寂得渗人。
寂得似乎只能听见宁清越一声一声、愈来愈剧烈的心跳。
万寿节没过多久,就有老皇帝突发急症、缠绵病榻的消息传来。
这消息就像是一块石子投进了平静无波的湖水,霎时便惊起阵阵波澜。虽然顷刻便归于平静,但底下已是暗潮汹涌。
然而瞧着老皇帝近些年的做派,很多人心知这也是迟早的事。顶多是万寿节那会儿的酗酒,使这个情况来得更早些罢了。
早先风头正劲的那些道士此刻也都夹起了尾巴,生怕有谁想起了他们,让他们施法救老皇帝。
太医院会诊了多少日,皇后和太子也就领着众人轮番侍疾了多少日。
乾坤宫里来的人大都陪着掉过几滴泪,但眉间形容足见众生万象。
有平静自若者如皇后,有彷徨和解脱者如某妃,也有暗怀鬼胎蠢蠢者欲动者如某些成年皇子。
真正在为老皇帝牵肠挂肚、悲痛欲绝的,似乎只有贵妃一人。不过短短几日,本就不算丰腴的她生生瘦了一整圈,素来光彩照人的面容也添上些许憔悴,不见往日英姿飒爽的风姿。
而她原是最爱俏的人。
好不容易将贵妃劝走稍作休息,宁清越立在床前,安静地看着老皇帝的睡颜。
闭眸躺在榻上的他与往日模样大为不同,宁清越也很少这般仔细地看过他。
他已然不再年轻,也不再意气风发。
寻仙问道和纵情酒色极大地损耗了他的身体,使他过早地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直至此时,宁清越恍然惊觉,他竟已衰老至此,而自己也从未看清过他。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些时日,老皇帝最终侥幸保下一条命来。但他也因此伤了根本,每日汤汤水水灌下去,勉强吊着一条命罢了。
与此同时,这场急症似是还伤了脑袋。老皇帝醒来后,甚至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刚醒那会儿还能够发发脾气,到后来便只对几个特定的人有反应,最后便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国君如此,军政大权便彻底落到了太子手里。纵以往辅政的经验让宁容琮接手起来更为得心应手,但朝堂背后的暗流涌动还是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而宁清越则趁着这人心浮动,所有人都无暇他顾的空档,暗中探查起那夜老皇帝的话中深意来。
但她没有想到,这次的探查会如此顺利。仿佛有人早早准备好了证据,就等着她来查的这一天似的。
据当年在贵妃身边伺候、现在已经放出宫外的嬷嬷回禀:当年她奉皇帝之命,将贵妃刚刚诞下的男婴抱走,换成皇帝遣人送来的女婴,也就是宁清越。事成之后,她被人寻由从贵妃身边调走,后来便出了宫,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除却此事,她还提及刚出宫没多久的时候,曾在一户人家暂住过一会儿。却不料在她因故外出的时候,这户人家被一场不知名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连一具尸骨都未曾留下。
她吓得要命,连夜离开那里,也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