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影清
送我回酒店,落车前,她叫我。那一刻我一定有在期待着什么,我竭力让这种期待不那么强烈,因为它比路人打量我让我更加局促。尽管如此,它还是像个泡泡,轻轻吹吹就膨胀起来。
“在这里等我。”
她这么说,她只是这么说。
“我等你。”
泡泡,碎了,还好,轻声的,她听不见。
在珠海已有几日,也去了一些地方,但陌生感并未消减,在酒店枯坐,等待,她不在,这和我在花草山小院儿的日子相差无几。我回到了孤独之中。
她寄去花草山的一本书,一时间我想不起来名字,连原话也不太记得,只是告诉我要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
我说这和在花草山一样,心里却又隐隐觉得总有不一样。
在花草山的等待是以杏子酒作为非等价交换的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此刻在她所在城市的酒店,我几乎可以确定她一定是会来的。
在等待中睡去,以加深这种确定。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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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后的阳光深浅不一,在她脸上裂出细纹,这让她看上去有些疲惫。
“陪我去海边走走吧!”
连声音也疲惫。
什么都不要想的跟着她跟紧她。我记得并严格遵守。我从山里来,她带我到海里去。
脚边的酒瓶从无到有从一到二,堆积起来。
一瓶。
“下午丢你在酒店,我很抱歉,但我的确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来的路上,我明明很赶,却总是红灯,我想起小时候总是赖床,越是着急越是红灯,总是迟到。父亲说是因为我从一开始赖床就错的,他让我站在马路边,看红灯,看很多很多遍。我再也不赖床,长大也极少开车,我害怕红灯,它让我想起错误。”
她很少对我说这么多话,几乎没有提及过过去和家人,她能对我倾述我很乐意,甘愿做一个聆听者,能帮她分担走一星半点儿的郁郁也是好的。
“你没有错。”
两瓶。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作,夜晚也没有。时间久了,当文字不是从内心自然流露而需要反复审度以求每一个字都是最合适的表达的方式让我神经打结。我大概很难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地游荡在文字的幻境里。单是热情,难以找到归属感。”
她还是那样,对自己尤为苛刻,无论现实生活还是文字幻象她都只会遵循自己心中的答案,一股纯然的存在,而过度直接换来的结果是碰壁和不理解,闭塞与隔绝又伴随着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可她还是会为喜欢的事极端地付出,以自己为代价。
“不受干扰也不要被折损。”
三瓶。
“我的心,没有从前自由了,越来越多的事和人让我害怕。我的人,也没有从前勇敢了,不愿正视,龟缩和逃避晋升为我选择列表的首选。我的皮囊活着,灵魂却渐渐颓废。”
我不知道这对于作家来说是不是成长,但我想对于她来说不是的。她不会因为要讨好世俗而谄笑,不会因为要与人互动而过分热络,尊崇内心真实的自我而生活,世间大多数的纷纷扰扰都不能扰乱她的心绪,眸子里的情绪很淡却也善良得不着痕迹,心里有诗歌,脚下有远方。
“你在我这里,永远是长亭。”
四瓶。
“我在山南做了傻事,但如果重新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选择。你也要再救我一次。”
在那个她站在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夜晚,我抬头就已经看见,那串佛珠,她口中的我的浮屠。
“我会救你,我会一再地救你。”
五瓶。
“在路上,我快乐也不快乐,而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改变。飘飘荡荡,无处安放。”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很轻,气质清冷的重量可以忽略不计。
我虚虚实实地揽了揽她,很重,载着翻山越岭漂洋过海的爱意。
我是望着山踏着草长大的,现在可以望着海踏着浪,任何事情都是有机会转化的。
“亲爱的,木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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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订了明天的班机回去,再三天就除夕了,定然是不能留在这里跨年的。见她一面的心愿已经超额完成,我该知足了。
她送我回酒店,告诉我明天来接我去机场,和电梯里的我说晚安。
她不算醉,但也不完全清醒,眼神迷离,暧昧,诱惑,我承认,我被吸引了,不能自己的深度沦陷让我感觉电梯在猛烈下沉。
“木乐!”
我叫她。她应我。迈进来。
天地阴阳交合这样的事男人是无师自通的,我并非置律法于惘闻的狂徒,这样的事,必须要经过她的允许。她咬我的脖颈,我轻缓地将她腕间的佛珠取下来,摩挲疤痕,问她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