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中自刎的男子
昏暗的灯火,人头拥挤的宫殿,头顶十二旒冕冠似一座沉重的山峰,仿佛要在今日,将阿纤的脊背压折。
身着轻便甲衣的男子提溜着一团胭粉色物什,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神情气宇轩昂,好似夺取了赫赫战功。在距离阿纤数十步远时,男子将手里的物什狠狠摔在玉砖上。
阿纤低头觑了一眼,啊,原来是个女子。
女子惊恐躲避,不敢与阿纤对视,身体瑟缩成一团。显然,被男子抓着头发一路提走到阿纤面前,这份屈辱与压迫已经吓破了她的肝胆。
殿内众人纷纷露出厌恶的目光。
“陛下。此女心肠歹毒,包藏祸心,意图谋害陛下。臣等请愿,灭其三族。”说话之人朝服加身,绛纱笼冠。一眼便知他位列三公之位。
阿纤眸光不咸不淡。
她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殿内光影明暗交错,人头浮动扭曲,她眼神掠过争论不休的朝臣,落在厚重的青铜巨门上。嘈杂无章的争吵声逐渐退散,“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纤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
先是头发,再是面孔......披散长发的男子踏上一阶又一阶的高台,行到殿门外。也正在此时,他的全部身影暴露在她眼前。
白光刺目,阿纤难耐地眯起眼睛。看着他一步一叩首,匍匐走到她面前。
“长兄,长兄......”女子哭喊着爬向他,染血的手指在地上扑腾没几下,就被甲衣男子踩中,武靴在手指上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阿纤注意力全在男子身上,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双手高举一柄长剑,系着素色抹额。面色惨败,黑幽幽的眼睛闪动着微缈灯火。可在见到阿纤时,灯火自动吹灭了。
“陛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臣妹之错,臣愿一力承担。”
男子开口就是求情,一股陌生又悲怆的钝痛在心底滋生,阿纤听到自己发出冷漠的声音,如三九天最寒的雪。
“汝,不配。”
朝臣们迸发出夸张的笑声,有人借着笑意规劝男子赶紧舍去这等败坏家风的嫡妹,不要因小失大。
处在漩涡之中的男子面色平静,朝阿纤叩首。
“咚~”
这是两声。一声,是额头重重叩击玉砖的声音;第二声,是阿纤心中的震响。
男子沉默地站起身,面朝宫门,逆着人流离开。脱离宫殿幽暗压抑的灯火,他的背影在天光的照耀下,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模糊。好似翩翩羽化,即将乘风而去。
幼妹哭泣的求助声第一次失效,没能挡住他一意孤行的脚步。
阿纤胸口一痛,起身朝男子追去,冕冠前方的十二旒击叩在面颊上,她不管不顾,一把薅起旒玉。
“陛下!不可!”众人连忙出手,想要拉住阿纤。
“滚开!”阿纤推开众臣阻拦她的手。
男子若有所感,回头朝阿纤一笑,殿外惨白的阳光一打,似即将破碎的琉璃。
阿纤心中一空,厉喝道。
“你敢!”
可她还是晚了。
下一刻,喷涌的血水糊满了她的眼眶。
“......放开。”众人连忙匍匐,阿纤呆滞地走到男子面前,他嘴角流下一抹鲜血,如一抹口脂,点红了惨白的唇色。
阿纤脱力地靠在男子身上,感受着他心跳逐渐失去活力。
“陛下。”他最后的遗言,不再是为愚蠢的嫡妹求情,只是喃喃念着她,翻来覆去。
她痛得如同缺氧的岸鱼,拼命呼吸,也止不住心肺的撕裂。
“咳。”喉间一腥,鲜血自唇角滑落。指尖的皮肤不再温热,她回过神,颤抖的指腹轻轻抹去男子面颊上的血迹。
眼前人睡容恬静,
“呵”,
她苦笑一声,拿起男子自刎的剑,朝宫殿内走去。
午时,太阳悬在宫墙上空,冷冷地普照在鲜血浸染的石砖上,角椽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这是新汉女帝在益州登基的第一年。
......
太元一十九年,建康。
晨钟响起,阿纤睁开了双眼。额角布满细密的汗水,她茫然地望着床顶,红木纹理细致,古朴平和。这里不再是陌生的冷幽宫殿,而是她的闺房。阿纤呼吸渐渐平缓。
一遍遍重复的梦境,醒来永远记不清梦中人的面容,记不清梦中人所说的话。
唯有濒死的痛和绝望,是她醒来也忘不掉的。
那个身入穷巷,被逼自刎的男子;究竟与她有着何种隐晦联系?
梦境常常是人前世的记忆碎片。可阿纤分明记得很清楚,她前世并不住在那座宫殿里。
在连续梦到男子前,阿纤突然觉醒了前世记忆。
她来自两千年后的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