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三月时节常有大雨,濯枝灌川,将吉祥张在店外的酒旗吹得风雨飘摇。
店面不大,临着官道,算上后厨拢共两间半,摆下五张食案,柜台顶则悬一列食牌,招呼往来过客。
店铺角落与寻常食肆一般立了神龛,供得却非五方财神,乃是不知名野仙,牌位上字端正隽秀,颇有风骨,写得是“清溪姑之神位”。
乡野之地淫祀颇多,倒也无人关注这位清溪姑姓甚名谁往来故事,只知尚算灵应,偶来便也添些香火。
此刻,神位前供了三炷清香,在湿漉漉空气中燃得垂头丧气,百无聊赖。
也是,自己给自己供香,哪里来香火,不过是随便点一点,显得不那么冷清罢了。
吉祥忖度今日雨盛,一时半会没客人,故而偷偷拿出功德袋,守财奴般清点起来,盘算何时才能攒够功德,升任土地婆婆。
官职虽小,至少上了天庭黄册,每年分拨香火,不至于像她这样惨兮兮,每每沦落饿死境地。
原本羞于见人的功德袋鼓鼓囊囊,显见她这些年行善积德很是勤恳。
她正畅想将来去哪个城镇做土地安逸事少离家近,后厨帘子撩开,走出个赏心悦目的高挑青年,粗布麻衣仍难掩风流气韵。
只不过他此刻艳红薄唇似笑非笑,眼角又耷拉着,两厢结合看不出喜怒。
吉祥见他手里拿着账本,一个机灵,将功德袋随手塞往腰间,从台面下端出碟只剩两块的松黄饼,推过去以示清白:“我没吃完,真的没吃完!”
青年名叫沈玉,年幼时被她捡来充做小工,如今长成,更身兼账房、跑堂重任。
于是她乐得只做采买烹调之事,方便偷吃。
沈玉扫了眼她献媚讨好样子,将账本摊到她面前:“这个月香火短了六成,全靠先前积余才勉强应付,你是有什么掣肘之处,弄成这样?”
吉祥很冤枉:“附近拢共头二十户农家,平时香火多都是过路行人添了求平安的多,最近农忙又遇雨,实在不是我不努力。”
她知沈玉一人支撑店铺的为难,已经很自觉勒紧腰带过苦日子了。
野仙除功德外尚需香火维生,她若缺香火,腹内空空,会不管不顾拿店内储粮充饥。
这间小店几次险被她吃垮。
沈玉不动声色将松黄饼推回她手边:“既然客人少,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换个客源多的地方?”
听着很是正常,但落入吉祥耳中,“咱们”二字尤为尖锐。
她连忙摆手,连刚抓起的松黄饼都顾不上吃:“这里挺好,乡里乡亲熟了有人情味,不走不走。”
心中有鬼的人说话时,眼神闪躲,不敢抬头。
其实是想走的,功德差一些便够数,留在这也没意思,而且仇家就快找来,捞不着好果子吃。
只是不准备带沈玉。
哎,沈玉戾气已消大半,又与镇上秦女娇娥相好,将来定是要结婚生子的,不能做她的小童子了。
吉祥瘪着嘴,心内难过,觉得一场缘分将要到头,自己还得重新搜罗手下,实在是很麻烦。
“哦?”沈玉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她臊眉耷眼的倒霉样,改了词,“我倒是觉得可以挪挪。”
“算了吧。”
她预备回头去问问老狐,家中有没有好的晚辈介绍,跟着她打工历练,好过做山精妖怪。
沈玉脸上没有更多表情,仿佛随意问了,吉祥随口答了,一如数年来寻常闲聊中的一段,无甚特别,只是眼角微微有些泛红,若非靠近,绝发现不了。
他欺身向吉祥走近一步,对方脖子不期然缩了缩,发髻间唯一一朵绒花微颤两下。像受惊时的兔子。
那是他小时候送吉祥的礼物。
沈玉心底便长长叹了口气,修长手指敲着账本扉页,终究还是问:“我方才出来看你在算功德,还差多少?”
吉祥小声嗫嚅:“小地方的土地还缺个二三十点,估摸就够了。”
“这二三十点,你想从哪赚到?”
吉祥摇头:“不着急的,这事讲究缘分,强求没有好结果。”
拜托,不要再靠近了,可怜的吉祥在心底祈祷,如今沈玉高出娇小的她许多,故意贴得很近用身体优势提供压迫感,她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这人肯定是知道什么,在逼她坦白。
是她日记没藏好,还是做假账的事被发现了?
沈玉脸又前凑些,唇就要碰到她耳际,温热气流轻吹,溅起皮肤一层颤栗。
她心如擂鼓,感觉快受不住良心谴责,一开口就想计划全盘托出:“我……其实……”
正当此时,忽有一人仓皇进店,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想必是要紧物什,手中纸伞光护着油纸包,身上则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
吉祥眼睛立刻亮了,沈玉的相好秦家娘子秦娇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