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相长之乐
“是,我也这么觉得,大家都这么觉得。”露西亚躲在雪莱夫人背后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文学已经以不可计量之速度向各处散播枝叶,而它还在坚持本质主义。”
他把书随意往桌上一丢,示意她落座,她于是拘谨地坐下,手抓着自己的裙摆没有说话。
他的态度完全逆转,“我不想讨论主义,比起你一个人讲些大道理,我更喜欢和你交流对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雪莱夫人离开了,露西亚一直目送她离开直到关上那扇厚重的门才将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烛火上。
这时,她更能察觉自己身边的危险,突然发觉伊格内修斯就像正在通过对话剖析她的一切。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对他隐瞒的。“我赞成。真理总是越辩越明。但是……”
伊格内修斯已经拿起茶杯,打断她:“你要加糖的话,直接拿方糖就行。”
露西亚的目光难免被他吸引到叠成塔状的方糖上,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时伊格内修斯又说:“你对本质主义的看法呢?”
“太僵了。”露西亚脱口而出,“它把固定的特性和本质作为永恒普遍的元素,归于特定的文学艺术形象,于是忽略了人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事物也是在不断发展的。以此作为评价文字好坏的依据,难免束缚文学理论研究的自我反思能力和创新能力,更何况是文学创作。事实上,不止我这么想,即使是大学里的教授也是这么觉得。”她听过太多奥列弗教授对这本书的批评。
“那你为什么要上大学还要学习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因为可以让眼界更为开阔,接触到我原本无法接触到的东西,接触到在这个时代前端做文学理论研究的人。”
“但是?”
露西亚的思路再次被打断,看着他疑惑道:“什么但是?”
伊格内修斯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但又面带笑容重复道:“你刚刚说真理越辩越明,但是什么?”
露西亚明白了,他完全是在恶作剧,不停打断她的思路好叫她无话可说。他很精明,不断地展现着作为一个聪明人的天赋,展现着他比她更高的学识和对学识的熟练运用度。但这没用,在文学方面,她的头脑始终保持着清晰的思路和脉络。
“但是你连政客和作家、知识与实践、创作与恶作剧都分不清。”露西亚轻蔑地说。
“你说。”
“作家永远都是孩子,而政客只是一群无聊的大人,脑子里根本没有紫红色的雾霭,也没有闪电般从意识深处迸发的画面。”露西亚突然觉得此时的比喻依旧词不达意,看着伊格内修斯冷淡的双眼,急切地想要寻找一种与他产生共鸣的方式。“就《情人》而言,其实没有任何一句确切的、短小的话能概括它。作家所寻求的并不是给出一个标准答案或者处世真理,而是去给出和实践一种摆脱一切去追寻最高等级的爱与自由的方式。即使撇开那些被评论家们引为噱头的东西不说,他也保持着自己作为作家的使命。”
伊格内修斯不为所动,“爱?和自由?你又怎么定义这两种东西?每天都有人相爱,也有人把爱人抛弃,你所追求的就是这样丑恶病态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追求这两种东西也是在追求美。应该永远追求美,为爱情献上心头血的夜莺是美的,将自身献给众生的王子肖像是美的,追求不朽诗篇的作家是美的。”
“那你愿意为了爱献上自身?”伊格内修斯的语气近乎打趣。
露西亚毫不在意地说:“当然。如果我确实爱着一个人,那么我也爱着其他人,爱着世界,爱生活。至于你,我想你体会不到。”
“从见面开始,你就在否认我对情感的感受能力。”伊格内修斯完全不生气,她也知道他受的指摘比她所批评得更多。
“那是因为你所表现出的是这样。”露西亚说,“尽管我想要和你说明,但你始终油盐不进。”
“是吗?但你不觉得谈论这些很无聊?一直以来都有人给出答案,可从没有人真正解决。你似乎忽略了,文章都是作者安排好的,永远都能找到出路。”
“我知道。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爱与悲,理性和渴望,有些东西一直在变,人的成长速度跟不上它们变化的速度,但是只要我一直看书,我就能从中知道那些从未变化的东西,了解和寻求人生的感悟,不致于在迷茫时感到眼前没有一条道路。你要知道,文学不受衰亡这种规律的制约,唯独文学时不朽的。”露西亚说这番话时,眼里的火光闪耀,她对前路迷茫,但她知道,她生来就是要写作的。
“作家和政客不同。作家是一群时刻都不屈服于苦难,不在障碍面前退缩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作家都必须不间断他们的事业,这事业是先辈传给他们的,也是同时代人托付给他们的。他们是人类真正的、永恒的领导者。文学要是沉寂了,世界就会毁灭。”
——她坚定地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