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同道
那唤声虽低,却叫白玉度听见。
身后的人声音少了些阴冷,仿佛隔着破碎时光,从旧年里传来。
白玉度可以想象那人正垂着眼,面色恭敬得一如往昔,肃然语气仿佛公事公办,在得不到回应后,又平声喊了句“殿下”。
如此平静,仿佛他们不曾分别于四年前。
他竟不曾对她产生怨怼吗?
还是说,那段温存缱绻的旧情,早就被他放下了。
脑海里游过一丝疑问,白玉度心中更觉无趣,原来连一个走丢的小太监都比她更能牵动他情绪。
她未停下脚步,保持着原来的步伐前行,车辇外,侍女莲因正抱着天青莲蓬衣赶来迎接。
第三声“殿下”。
声量更大,还带了扎人的刺感,冬风裹挟着幽暗的气息,将掌权者的隐怒传来。
白玉度终于起了些兴致。她挑起一边眉,款款转身,在正视阔别数年的故人时,面上清冷淡漠如霜。
借着云影天光,她将他细细打量。
山麓之下的司礼监掌印,有副人人又羡又怕的好皮囊。
对于二十四监大部分高位者来说,林绝影极为年轻,身姿也比寻常太监更要笔挺。
他穿着一身皂靴蓝曳撒,胸前补子双蟒腾飞,头顶漆纱制成的三山帽,系带收紧在下颌,突出狭窄而锋利的轮廓。
衣帽之下,“九千岁”露出的那部分皮肤极为苍白,仿佛半辈子不曾见过阳光,高鼻之上一双狭长锋利的眼,妖异压迫更加不似真人。
从前在宫中时,白玉度便听许多人说不过敢靠林绝影太近,说他阴冷如妖,长相阴森且繁丽,这样的人,只可偶尔远观,不可靠得太近。
太近了,就会被刺伤。
此刻林绝影因白玉度屡次三番的无视,面色沉沉,终于撕破了温良的脸皮。分明是请示的姿态,眼神却直勾勾的,像必见血的尖针毒刺。
司礼监掌印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白玉度,口中公事公办:“不知殿下已至皇城,多有疏忽。还请恩准小臣护送殿下一道回宫,将功补过。”
眼风顺带一扫转回身的张五七。
小童似是被吓到了,朝白玉度退几步。
白玉度抬手示意林绝影平身,语气轻柔:“多谢九千岁好意。”
又对张五七说:“跟着柴少监,回到队伍中去吧。”
小童被内官监太监牵着走,一步一回头,不安的模样落在二人眼中。“九千岁”目光一动,似欲开口,白玉度又立刻说:“不过林掌印,不必了,本宫自有侍女服侍。”
话语里带着淡淡的疏离。
林绝影的脸色更加沉冷下来。
白玉度在等待“九千岁”的愤怒,挑衅或是讥讽,都能让她心中隐隐的期待落到实处。可林绝影就只是这样直直地盯着她,一声未吭。
方才被提起的兴致又迅速索然下来。
莲因早早站在了白玉度身后,无声无息地为公主披上莲蓬衣,此刻见白玉度瞥来,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让公主搭上自己左臂。
白玉度见眼前之人被拒绝后未再说话,垂了垂眼:“莲因,我们走。”
莲因肃声称是。
那名内官监少监柴典忙叫了声“公主娘娘”。
安顿好瑟瑟发抖的张五七,深青贴里的胖太监踩着小碎步凑上前,冲白玉度,满脸笑出皮褶子:“公主娘娘,留步……”
果然是为了奉承那位“九千岁”掌印,再次恳请白玉度与他们一道回宫。
“公主娘娘此行回京,身边只带了两位贴身照顾姑姑,应对难免有不周之处,不若等奴婢挑些好手,为公主保驾护航……”说的话倒十分好听。
白玉度端起一片温和的笑,在柴典期待的目光中正要轻声婉拒,又听见熟悉的嗓音响起:“柴少监,快回来罢。”
林绝影的嗓音多了几分尖利,是宦官们一贯的阴声怪气:“方才是咱家想错了。如今朝野内外鄙薄内监之风愈盛,六公主光风霁月,耻于我们这些腌臜阉人一道,想要划清界限理所应当。”
话中奉承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刺,反倒让白玉度的笑容多出几分真心实意。
她转头,见这人用锐利的眼盯着她:“可是殿下,大家都在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日方长啊。”
他嘴角噙着笑意,却让她品出几分恨。
白玉度亦笑盈盈地看着他,半晌轻轻点头:“九千岁,我们来日方长。”
她听见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感受到掩藏于背脊下的哗然。
大燕国六公主归宫第一日,便与司礼监最位高权重的掌印起了嫌隙。
人人都道这位林掌印最是阴鸷残酷,公主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可白玉度并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她与他的嫌隙,早在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