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暮,鸿飞去
事,也是二人私下的闺中爱称,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她的这声呼唤。
那一日,朱棣离开长陵时的步履断然决然,不是他放下了一切,不是他再无挂念,而是生怕自己再慢一步,就再也不舍得离去。
漠北军帐仍是万物萧瑟的死寂,没有人知道卧榻上奄奄一息的老皇帝思绪飞到了何处。
恍然间,一道熹微的光亮映在朱棣面前,像是在指引他向前走去。
来到那处光亮的尽头处,忽然一切明澈清晰起来,周围的景象也不时迷离,不时真切,像是在太液池畔的燕王府后园,又像是南京城中承载着他年少风华的皇宫,却又顷刻变幻为流光皎洁的虚幻之境,令朱棣顿时觉得置身于不真实的幻梦中。
可在这不真实的景象之中,那人的身姿倩影却让他一眼认了出来。
“懿宁!”
朱棣知道,是她来接自己了。
徐懿宁向朱棣缓缓招手,她笑得明媚娇俏,那盈如圆月的面庞并未经历岁月的摧折。
朱棣细细看去,下意识不敢去直视面前的人,他认出了她,却不敢去认她,只因她竟然还是当年离开时,那年华正好的盛年模样,可惜十七载如匆匆过客,此时朱棣已经是垂垂老矣,皓首苍颜,容光不复再了。
“四哥,我等你很多年了。”
直到徐懿宁笑着说出这句话,朱棣才热泪盈眶,连忙上前。
“懿宁……你没有变,没有变,我老了,老咯。”
朱棣自嘲,继而欣慰地摇摇头,执起徐懿宁的手在脸颊边摩挲。
徐懿宁与他相视而笑,双手在他那刻满岁月的脸颊抚摸,拂去眼泪之时,她又变成了昔日红妆花嫁时,那及笄年华的模样,而朱棣竟也白发化青丝。
那是他的姑娘,她的少年。
前方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只有他们二人相携归去。
那束光亮逐渐暗淡,只剩下两人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朱棣也终于向她说出了十七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对她说的话。
“我好想你。”
已是三更天,仍是在这军帐里,仍是那沟壑纵横、枯槁若木的面颊。
朱棣那早已浑浊的眼眸渐渐失去生机,混沌中阖眸,双唇在这世间最后一次开合,已经发不出声音的胸腔只送出一阵气语。
“想你……”
贴身太监海寿仔细附耳倾听,却还是听不清朱棣究竟说些什么,只有那恍惚中的“想你”二字。
皇帝再也不曾睁开双眼,朱棣的面色渐渐惨淡,直到听不到任何气息,海寿已颤颤巍巍地伏地哭倒。
“陛下…陛下!”
长夜将近,帐中只剩众人低哀的啜泣,朱棣驾崩时,手中还紧紧握着那观音吊坠,甚至无法将他那只手分开。
岁月的画册翻至了尽头。
他或许只是入梦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
江南帝王州,巍峨应天府,这座城背枕长江,如有龙气萦绕。
元末乱世,朱元璋与麾下诸将一统江南,平定两淮,雄踞此地十余年,故顺天应人,将此地改名“应天”。
大明朝开国六年有余,如今正是洪武六年的春季。
城中已是一派阜胜千里的熠熠之景,秦淮之畔的一处精致宅院里,亭台水榭,假山怪石翼然林立,当间住的正是魏国公徐达一家。
“唉,头好痛。”
说话的人正是徐达长女,十二岁的徐懿宁,圆润精致的脸颊吹弹可破,眉如新月卧在凤眼之上,虽然年岁不大,可已经有了三分美人的面目。
此刻的她又犯起了自幼落下的毛病,一手恹恹扶额,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前,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书。
徐懿宁的闺房不似其他女儿家华丽,倒更典雅古朴些,墙上是当世名家的书画,紫檀木桌笔墨俱全,罗汉床上的棋盘摆着一片未完的棋局,再向西看去,一把古琴与一旁的香炉映出了一处别样的文房景致。
徐达常年在外南征北战,因而也无暇顾及小家私事,已是而立之年的他,才有了徐懿宁一个孩子,两年前,长子徐允恭出生,可毕竟尚在幼龄,家中连能与徐懿宁作伴玩耍的孩子都没有,久而久之,徐懿宁便养成了以书为伴的习惯。
徐懿宁的乳名本为“妙妙”,她五岁便能识字背书,六岁时,徐达与夫人谢氏就为她请了老师进学,徐懿宁这个大名也是那时正式取下的,只是在家中,亲近之人还是惯于唤她的乳名。
“妙姑娘一定是看书太用功了,今天都读了这么厚一本书,快歇歇罢。”
“善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
徐懿宁近来总想起小时候的事,她天生记忆过人,孩提时的事也能如数家珍,可每每想到五岁时的那几天,就像是被抽空了,无论如何都十分模糊,再想下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