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
五月,青嶂山,忘归派。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绚丽霞光覆盖四方。忘归派山门前人头攒动,人族和魔族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群身穿青白衣袍的忘归派弟子从山门鱼贯而出,吸引了众人视线。为首的忘归派弟子手牵困仙锁,将一个白衣女子拖拽至此。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女子被身后的一只手粗暴地往前推搡,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她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一旁的修士怕她乱动闹出乱子,蹙眉眼疾手快以灵力按住她的肩膀,强势地将她固定在原地。
白衣女子头发散乱形容狼狈,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貌绝伦的苍白面孔。那双剔透的狐狸眼此时黯淡无光,却不减其颜色,反易教人心生怜惜。她便是姬鲤,四域中声名远播的“妖姬”。
她双手被困仙锁绑缚,已沦为等待审判的罪恶囚徒。无数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惊呼以及咒骂争先恐后灌入姬鲤的耳中。若不是修士都顾忌体面,定有人要朝她吐上几口唾沫,丢来几颗石子。
“无耻贱婢!竟然勾结魔族,意图毒害玄烛尊者!搅乱我忘归派!”
“当年若不是尊者心软救下她,她早就死了!这贱婢竟敢背叛!”
“此等忘恩负义之徒,当杀之后快!”
人族修士的眼神锐利如刀刮向姬鲤,甚至有嫉恶如仇者长剑亟待出鞘,恨不得当场将她头颅斩下,发泄积聚的怒火。
不知是哪个尖嘴薄舌之人冷哼一声,高声骂道:“不过是个区区‘娼妓出身’污人眼目的下贱货色!”
自然,也有人充满鄙夷地低语交流。
“她是尊者的侍女,听说……尊者万一对叛徒心慈手软……”
“嘘,慎言,尊者定会秉公处置,令其伏诛!”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玄烛尊者——月珩神色淡漠地立于人群之中,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一身青白色的广袖衣袍遗世独立,宛若神祇,令人望而生畏。
姬鲤迷茫麻木的眼神在看到月珩之时一亮,她想上前却动弹不得,只得避开四周无数刺人的目光,充满希冀望向月珩,急迫恐惧地想要解释:“尊者,我没有……”
然而,话语尚未说完。只见银光一闪,月珩衣袂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干净如玉的手轻轻一挥,便有长剑如电破风而至,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四周的嘈杂的议论声淡去,只余下片刻的空白,山门前顷刻变得落针可闻。
姬鲤难以置信地看着月珩冷然的面孔,瞳孔倏地放大,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柄穿心而过的白刃从她身体中拔出来,带出迸溅的血花,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了此刻的情形。
两颗圆滚滚的泪珠从她泛红的眼眶溢出,“吧嗒”一下重重砸落,有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咙里,一张嘴就是抑制不住的腥甜呛上喉咙。她颤抖着身体俯身呕出鲜血,狼狈地扫视漠然的众人,悲极反而忽地笑出声:“原来,并没有人需要我解释。”
天地之大,却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也只困住了她一人。
她倒下的时候,看见湛蓝的天穹有一只自由自在的野鸟飞掠而过,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它的唳鸣。
姬鲤声如蚊蚋话语断断续续,仿若叹息:“若有来世……我也想成为飞鸟……”
她的眼前渐渐黑沉,杂糅着悲欢喜怒的回忆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她如破碎的哀蝶满身鲜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天空伸出的手随之坠落。
一场独属于姬鲤的大梦落下帷幕,过往种种恩怨皆消,尘归尘土归土,终是谁也不欠。
乱石坡是一片荒凉的乱葬岗,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姬鲤的尸体被遗弃之此处,无人问津,亦无人感伤。她化作幽魂,在终年萦绕死气的乱葬岗漂浮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饥饿的鸟兽争相啃食,一夜之间面目全非,最终,意识渐渐消散,浑浑噩噩彻底坠入无边黑暗里。
在世人嘴中,姬鲤不过是个样貌出众却卑不足道的丑角,生平过往不论好坏通通归结为“人间美人风流韵事”,在民间一些不入流的艳情话本子里广为流传,好似她除了“蛊惑人心”的美色外一无是处。
不明真相之人听闻她的事迹,皆要感叹上一句“出身不好,误入歧途,香消玉殒,实在可怜可叹”。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毕竟红尘滚滚,这世上无论谁死了,旭日照样东升西落,市井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去。浮生如尘埃,终究抵不过命运无常的搅动,于岁月车轮无情碾压下销声匿迹。
九月,余归城外二十里,恶狗岭。
午夜旱雷阵阵,连绵不绝。蓝色雷霆霎时划破夜空,好似把天空撕扯成皲裂的碎壳。
电光闪现时,隐隐约约照出林中一群散发着鬼气的红瞳乌鸦。它们三三两两立在因风拂动树梢上,死死盯着某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