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顿
京城的夏比青城来得热烈。
炽热,却依旧抵不过世事冷漠。
黎宛嫁去京城时,借周家的光,那是江浔野第一次坐飞机。生活于大地,第一次那么近地感受天空,小小的他坐在窗旁,满怀对大城市的期待,好奇地对着窗外俯视很久很久。
不知何时,从这个角度看天空变得不再稀奇。一次次的,变高变成熟了,童年的期望与童真一同被时间耗尽。
六岁时满揣期待来到京城,十八岁时彻底离开京城,以前租的那套房子退了,来时的路变了,陪在身边的人也不见了。他一无所有,只携了身风尘回家。
七年后,结局会一样吗?
夏末秋初,青城天气愈来愈冷,即便耀眼的阳光打在身上也察觉不到很多暖意。
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时间有些长,夏煜桉的鼻子冻得通红,不停地吸鼻子。江浔野注意到这幕,把替她拿手里的围巾裹她脖子上。
他往她那边靠近了些,高高的人影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声音低沉醇厚:“手冷吗?”
在车里时很暖和,夏煜桉就没有把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刚下车还觉得凉快,过几分钟就开始冷,现在口袋冷冰冰的,她塞在里头,缩着脖子冷得连嘴皮子都不想张,便诚实地用力点点头。
“塞我口袋里。”
夏煜桉不客气,把双手塞到江浔野的外套右袋里。暖和,他的手在里头放松地蜷着,掌背很大,夏煜桉手背贴上去,青筋骨骼都感受到了。她抓着他的右手。手冰,他也没躲开。
到了机场里面,突然的暖气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暖气开得太足,就跟高中那三年冬天一样,一开空调就昏昏欲睡,但不同的是她现在想睡就能睡,上飞机瞬间入眠,一觉醒来的时候飞机还没降落,迷迷糊糊发现自己靠在江浔野的肩上。
“快到了吗?”她含糊不清地问。
“嗯。”
“紧张吗?”
“有点。”
是因为担心见到周家人?还是因为担心见到她的父母,怕不同意他和她在一起?如果是因为她的话,倒不用紧张。
夏煜桉坐坐正,觉得他纯情的模样呆呆的,刚笑着想开口,就听见他低声道:“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她一愣,抬眸才注意到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以为是怕黑,安慰道:“你就是太久没有待在京城了,不会突然停电的。而且如果你住我家的话,两个人有个伴,更不用担心这些。”
昨天理行李的时候夏煜桉就问过江浔野,让他住自己家里头,她和他住一个空间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结果被他拒绝。
夏煜桉拉他的手,继续劝:“你真的不打算住我家吗?家里就我一个人。”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温声:“不太合适。”
这些年手作社和大城市的品牌合作赚了些小钱,生活小康,但夏家有钱,终究差距太大,觉得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和这些比不了,事实确实如此。
不是疏离她。周家人说的没错,他难道真的以为,妈妈嫁进豪门,就真的成了少爷,就配过这种好日子吗?身上流淌的血脉不会变,那些好东西都不属于他。他不配用那么好的。
温柔、细节、敏感。
年少时小心翼翼,来自京城的冲击,来自落后地区压抑心底的自卑——根深蒂固,不是一时间能改变的。
夏煜桉点点头,也不再强迫他:“也行,反正这次回来就是陪我过个生日,待几天就走,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不知道他又在瞎想什么,捏捏他的脸,那双清澈却勾人的眼眸微微弯起:“那我等会儿先回家放个行李,再陪你去订酒店?”
“好。”他点头。
京城暖和,甚至还带点热,夏煜桉回家换了条漂亮的连衣裙,江浔野就在小区门口,没让他久等,简单化个妆就跑出门找他。
夏煜桉不想江浔野离自己太远,就让他在家附近订家酒店。
京城比草原热闹繁华,街上各家店铺里面忙碌又喧闹着,订完酒店就闲逛,逛着逛着就走到母校。
夏煜桉和江浔野的高中是民办,教师资源好,升学率高,学费也高,里头有不少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会儿正是放学的点,人行道边聚满学生家长,道路一侧停满轿车,其中有辆豪车,特别张扬,一眼就能见着。
“江浔野,你记不记得,初中我俩刚认识那会儿,我逼你蹭车,”
她往那里多看了几眼,收回目光,语气轻快,“你那时不认识几个汉字,蒙语里头数字写法也不同,车牌不认识,还‘车盲’,有回你上错车,贼尴尬。”
“记得。”他低笑,“当时车里的家长还喊了声‘儿子’,一回头直接懵了,我特别狼狈地道歉然后逃出来,被你看见,还被你笑了一周,都几年过去,你还记着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