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船,往北去
次日凌晨,文辞先备下祭品,去祭拜祖先,告别父母。
先世有大儒云:“于丧则致其哀,于葬则致其慎,于祭则致其诚。”这一走,可能两三年才能回来祭扫,她就做得格外仔细些。
除草、培土,设香案、燃香烛,使亡灵在幽冥之中得以看见回家的路。酹酒、奠帛……除去祭拜父母,还要祭拜土神,请他们关怀亡灵。
她在父母坟前就没了稳重样,之前撑起的架子都土崩瓦解,开始告状。
“果然是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兄弟。爹才走百日,伯伯们就迫不及待想要咱家田庄,还想叫我招赘许二!不过我都解决掉了,是不是很厉害?”
她吸了吸鼻子:“爹、娘,囡囡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宁城亲戚也不亲厚,我已经变卖产业,解散下人,打算投奔舅舅去了。爹爹从前总同我说你们边关相识的事情,惹得我不知多羡慕,现在可以亲眼去看看了。
不必担心我,我会跟陆伯伯的镖队一起走,还找了个功夫很不错的少侠保护我。爹爹你也认识的,就是方景,他待会儿应该也会来祭拜你们。我会尽量多回来看你们的,爹娘若泉下有知,也请保佑我行程顺利吧!”
祭拜回来,因着学田的捐赠,县尊大人很热情地帮办好了路引等物什,还送了些下程。
收拾停当,文辞只带着管家一家四口,六个侍卫,直往城西而去。往江曲县方向走了约十里地,估摸着甩开了大伯二伯的侍从,又悄然绕回,在城北码头连夜登船。
水乡长大,文辞坐惯了小船画舫,但这么大的船还是第一次乘。这船叫千里船,船有两层,下层运货,上层拉客。两侧有轮,船工在舱内踏动踏板,轮翼就可击水而行,遇到险流,可以划得飞快。
第二天清早,太阳还隐在地平面下,文辞就被船工的声音喊醒,原来是开船前要祭河神。常年行船的人都很注重这些仪式,文辞依照规矩,让管家给船主准备了神福银子。
祭礼过后,客船就要出发了。
行商们忙忙碌碌清点货单;脚夫们紧锣密鼓搬运货物;才子佳人依依惜别泪洒江中;文人墨客则折柳相送吟诵别离。
文辞站在甲板上,清晨的凉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抚在她的脸上,像在和她告别。
船缓缓驶离码头,突然一声幽咽箫声划破长空,整个码头都是静寂一瞬。其声悠扬婉转,带着离愁别绪,正是众人耳熟能详的《阳关三叠》。一位青衣男子临江而立,萧上十指翩然飞舞,为远行客送别。
甲板上,一位清贵公子席地而坐,抚琴相和。
琴声舒缓,萧声悠扬,是行人与友人在依依惜别。渐渐曲声激昂,更显哀怨,想到西出阳关无故人,涕下沾巾。倏尔琴箫交错呼应,如急雨坠珠,离别哀思催人心肝,船上的乘客都不禁泪如雨下。
船离岸越来越远,曲声也渐弱,友人渐渐看不到了,只剩下不舍与思念。
铮然一声,曲尽江清。
阳关三叠,肠空断。
众人屏气凝神,直到公子的随从收起琴,才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和掌声。
有人赞叹。
“弹得太好了!‘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最后一句我刚刚都想跟着唱了!”
“你快别唱了,你一搅和什么意境都没了!”
“我那不是没唱嘛!”
也有人上去搭话。
“公子是宁城人吗?这般风流人物,我居然没见过。”
“公子气度不凡,曲雅人也潇洒,燕某最佩服有才华的人,不如来我船舱喝杯水酒?”
那公子伸手撑着船舷站起来,文辞这才发现他腿脚似乎有碍。动作略显狼狈,锦衣上沾了尘土,他的脸上却没什么不自在的神色,显得从容有风度。
“晚生徐轩竹。我与挚友分别,在座也都是行人,一曲与诸位共赏。至于水酒,我腿脚不便,徐某就谢过诸位好意了。”
随从带来了一把装着轮子的特殊椅子,那公子拱拱手,坐上椅子,进船舱里去了,甲板上的人也四散而去。
文辞回望来处。
身后城池渐渐远了、小了、看不清了,入目不再是屋宇重重,而是夏山如碧,澄江如练。
去岁刚刚及笄,文辞前十五年的人生都困居江曲、宁城两地。作为女子,她出远门多是要和父亲转任、只身远嫁绑定。
君不见,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多是女子等候归人。
而今,她是行人。
她是女户,是一家之主,她有了另一种可能。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周朝万里疆域,以前她没机会去观临,但现在她已走出了父亲庇荫束缚之处。
文辞呼吸着江风,碧空如洗,风恬浪静,她仿佛看到未来如辽阔水域般徐徐展开在她眼前。
此行万里。
晚上下起了雨,夜雨濛濛,江面波涛汹涌,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