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小屋之中,原是因那把秀剑取了个劣石名字而僵凝住,李元兆两袖抡风猛地撞进来,却在此间尴尬的情境下,平又添了些许多余味道。但李元兆似并不觉自己新年有鱼,呆呆愣在门口,小脸叫风吹得紧红,两只圆溜溜的眸子里正堪堪打着泪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那桌案前后的两人,这才回神往外看,各自腾挪动作着,将那面对面未及尺宽的距离拉将开来,肃整面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宋消一只手松松卷着,搭在唇沿上,清咳了两声道:“何事?”
李元兆这才嘟嘟囔囔,颇不情愿地拱手揖礼,嘴角都快要撇到天上去。
“少主果是见色忘义之辈,人才来了多久,就已经亲近到让人进卧寝……”他细细碎碎地嘀咕着,声音本就小不盈耳,偏室外又凛风不断,将他这些嘴碎全然携裹了去。座上宋消瞧着他扭扭捏捏的模样,扶额冷颜道:
“有话快说,无事少烦。”
李元兆斜了斜,瞥了眼站在旁侧那女人,又见他家少主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便只得趋步上前来,闷闷道:
“少主,前些时日,大徵宗着人劫了我阁佛渡钱庄,少主说要于此时携三两弟子反击偷袭,您难道忘了么?”
闻言,宋消抬眼望向屋外,目色顿然锐利三分。只见天边积云朵朵,穹色惨白,此间局势状似遮天蔽日,可其后机妙玄谋,却非要整俱入手。有些时候,只需在关键之处轻轻撩拨,便能以一息之力而致风云攒动。
大徵宗仗势欺人之势早已冰冻三尺,而即皋门又不时小摸小挑,自想坐山观虎斗,可他偏不要他们如意。此行若成,便可达一石二鸟之效,先则令大徵宗收敛些许,铩其狂气,后则以其之道还治彼身,加诸些手脚,叫即皋门也尝尝这其中滋味。
由是,他便站起身来,要往卧房内室走去更衣换履,高逐晓和李元兆也即被那大门哐当一关,无情地扫将到外面去了。
高逐晓盯着那仿佛从未开过的门,轻叹了口气,只觉昨晚恍若游离幻梦般诡谲难言,当下转过身来,拔了脚往水香居那壁走去。
“你都知道了吧?”
刚走没几步,身后蓦地传来这么句不似疑问,反倒像确认般无首无尾的话,引得她扭过头来,拧了拧疏柳眉,“知道什么?”
“别装了,我瞧得一清二楚。”李元兆立在不远处,目光里似夹杂着几分不屑。
高逐晓复又转过身,思量片刻,忆起昨晚自己贸然闯入时,宋消那紧张兮兮的神色来,这才有了几分头绪。只是当下里消息杂乱堆砌着,一时不知该如何道答。
见她一副温吞吞不知所云的模样,李元兆心上急躁,便又走近两步,声音压得低极,“就是那个……每月都会有一次那个……”
每月……都会有一次……那个?
高逐晓听罢,左右轻摇了摇头,将方才一时乱飞的思绪全又拉拽回来。她瞧着李元兆那张娃娃脸,也是这才得知,宋消所负症状,原是以月度计。
“每月的十五?”她问。
李元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右手食指贴于唇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高逐晓侧首望了眼仍旧阖紧的大门,原想着再问他些相关事情,恰此时那门自内忽又掀开,走出个人来。
只见宋消身着一袭月白刻丝云纹湖杭长袍,腰上束着条玉璧绸缎蹀躞带,细带上下两侧围随勾勒两条天缥波浪线绣,脚踩一双素采缂丝藤纹履,面若远山,发如碧螺,全然脱去上刻的怜伤之气,恍如山水墨染而生的仙子。
原立于屋外的两人俱是呆住,直待宋消自其间穿过,往前行了数步远,高逐晓方回过神来,往前追上。
“我也去!”
听到身后那声呼喊,宋消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脚步。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还不赶紧跟上?”
只留了个背影,她无从知晓他那时的神情,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数月以来,她几是拼尽浑身解数苦修剑法,如今也该到了一试锋芒的时候。她抬眼,望着远处的几株枯木,直觉中有一棵,许是要逢迎春来了。
李元兆瞧着她痴滞盯着那黑枯的树干出神,顺着也往那处看去,可仔细凝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再回过头来,却见前面两人已相继踏出了酹江苑,这才亦紧了步子,往前跟去。
这头宋消处事效率奇高,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调度好人手坐骑,带上李元兆与她统共七人,规模既不及太大招人耳目,又不至过小缺东少西。向众人交代过此行目的,一行人马便跃马扬尘,往大徵宗名下明为放粮米仓,实却为其与朝廷勾结抢掠不义之财的钱仓——通济仓赶去。
通济仓选处极依仗地利,坐落于地势低凹的抱玉沟内,四面俱是环山峻岭,且山上守卫森严,几乎无所破绽。若是只凭蛮力硬闯,敌方在上己方落下,其间形势可见的易守难攻,几乎没有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