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由那处传来一记隐电,蓦地击中了他的心,身前紧攥着的那只手,也不动声色地松缓开来,目光贴着那地面悄然收回,而后又落在高逐晓的身上。
紧握的手骤然松开,有些怔愣地垂下,高逐晓便一寸一寸地,朝那处靠近。这店面并不算大,几步之遥便可从一处触达另一处,可是她知道,这短短的数步之间,隔了生与死的距离,再也迈不过去了。
及近阿铃身前时,她只觉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双膝一软,重重地磕在地上。客舍里站脚的地面,是用杉木切成一尺见宽的长木条拼铺而成,木条与木条之间又隔了一指缝隙,以防气温变化等造成木料的缩胀而使得地面凹凸不平。可此时,高逐晓的两腿砸在上面,竟生生将两块木条自中创开几条细密的裂纹。
为什么。
宋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金错刀早已收回袖侧,可垂于身侧的一双手不知何时,却略略地往上收紧,只是将将要闭合成拳,又发觉一股热意涌上眼底,那上勾着的手指,便重又暗暗舒展开来。
眼前再度覆上了那个彻夜不眠的梦影,那个尸肉横飞、硝烟弥漫的地狱之岭。
“扶云!听师兄的,骑上这匹马,一路往裹尸岭的高处走,千万不要回头,明白了吗!”
宋千山身上的一袭素白长衣,已叫那万人鲜血渲染得不辨原色。在他的肩头、左腹及后背胛骨处,因刀戟挂刺而朝外翻去,露出其内仍汩汩渗血的红色皮肤。他面若嗜血,双目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大他一日的师弟,而那把金错刀的刀尖,正紧紧抵在那人身侧绝影马的屁股上。
“我不许你去!你若敢独自冲进敌军阵中,我便捣了这匹马!”他牙关紧咬,那字句几乎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厮磨出来的。
“好好好,我不去了,不去了……咱们回去并肩作战,你可别伤了这匹好马……”那人朝他松快地摆了摆手,而后提起手上仍在滴血的弧刀,朝着山顶的方向转过身去。
可待宋千山也转过去的下一秒,他便知道,自己又上当了。那人再一次骗了他,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明明说过要同自己并肩作战,却永远永远地食言了,只剩下自己披着这人世间的满目伤痕,孤零零地流浪着、彷徨着。
喉头哽咽,宋消的手开了又握,拳了又松,仍是不发一语,滞滞地望着那个瘫坐在地上的身影,只倍觉凄冷寥落。
客舍内一时静得出奇,耳畔只有舍外始终潺潺流淌的溪水声。无论世事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却终使不变,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的开始,再寂寂印证所有的结束。驿舍之外,一弯新月已悄然抬升,远远悬在天幕东南,澹澹幽光透过推开的门扇射进屋中,给那具娇小的身体镀上层细细的银辉。
“将她安葬了吧。”
宋消立于店内,由着那月光将他斜斜劈成两半,一半面庞沉浸于里侧漆黑的暗影之中,而另一半则被这荧光照亮,眸子映出灿然的明华。他抬脚走上前去,弯下腰单膝跪下,便要伸手去拉扶阿铃的身体。可手臂刚刚移过高逐晓的左肩,却顿然叫她的手挡了回去。
“我来。”
见状,宋消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她如同抚羽般轻柔地将那小女孩扶在背上,而后转过身去,跨出那道门槛,在他前面一步一印肃重地行着。不知为何,他也着了魔一般跟在她们的身后,随她缓缓向溪流附近的小丘上走去。
“阿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