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江南入夏的天气格外炎热,母亲会带着她到山上的避暑山庄去小住几个月。
庄子里的婢女们个个手艺了得,女红、簪花、蹴鞠、投壶...全都不在话下。
她们都是因为家中贫苦,将要被卖到别家做小妾或通房的女子,母亲得知之后将她们买下来,教授她们手艺,安排她们进山庄做事,靠劳动赚钱养活自己。
卓清绾最喜欢在山庄的日子,每日学完功课就能去找下工的姐姐们玩。尤其过午后,天上落雨驱散热意,她趴在桌沿看她们点茶、做香,一来二去也学到了不少。
卓夫人发觉这种寓教于乐的法子很管用,此后时常带她来山庄。
卓清绾欢喜的不得了,每每到出发的前夜都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进入山庄的这些女子们都不愿嫁人了,对她们而言,比起嫁到某家去服侍男人,或被困于深宅大院中与旁的女子为了分一点儿宠爱争得头破血流,她们更乐意自己生活,总之身上有本事,也不怕饿死。
这么些年来,从山庄离开的只有那位擅长点茶的姐姐。
她攒了许多银两,回老家开了间茶铺,过两年遇见个知心人,对方虽是穷苦出身,性子却温和善良。
夫妻俩举案齐眉,相互扶持,把生意做的十分红火。
逢年过节,家中都会收到她的来信和茶叶。
卓清绾甚是羡慕她的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自个儿的生意,也有一位体贴的知心人,她觉得这才叫活着。
不像自己,自懂事起就鲜少出门,母亲给她请来了女夫子叫她认字识礼,卓清绾有时不乐意学,觉得这些都是为自己将来去大宅院里做贤妻良母夫人的准备,她晚学一日就能晚嫁一天,痛快自由的日子便多了一天。
卓夫人素来对她的管教十分严格,训话时却从不声严厉色,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那回,卓清绾不知犯什么轴,死活听不进去,闹腾的卓夫人头痛,只得暂时放下铺子中的事务,带着她到府上老嬷嬷的家中小坐。
这位老嬷嬷是南方偏僻小镇上出来的女子,父亲虽然是个九品芝麻官,但胜在廉洁清正,深受百姓爱戴。
先皇驾崩那年,年仅十四岁的九皇子在太后的扶持下顺利登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关于他血脉不纯的流言越传越盛,其余皇子借势,为争夺皇位接二连三的发动叛乱。
这场祸事持续了整整十一年方被平息,皇帝下令彻查叛贼余孽,她父亲被当时的知县推出来做替罪羊,家产全部充公,男丁被罚没去做苦力,女子按律充作官/妓。
老嬷嬷因从小体弱多病被养在道观中,外人皆不知家中还有一小女,她因而躲过一劫。
此后离家到江南谋生,凭借着刺绣的手艺开了间铺子,结果遇上前任丞相奉旨大兴改革,赋税实在太重,铺子入不敷出,最终关门大吉。
之后她做过许多活计,可是一个孤身的女子想在这世道当中活下来谈何容易,迫于无奈,她只得投身到贵人府上做婢女,幸而碰上了卓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主家,方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
临了,卓夫人告诉她,“这世道对女子多苛刻,不管你将来是嫁人还是做买卖,但凡你是女子,甭管能力再强、地位再高,世人都会下意识低看你一眼。我让你学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以后有更多选择的机会,日子再难,也不会难到哪儿去。”
“若你不嫁人,打算干门营生养活自己,起码有个手艺可以傍身。若嫁人,你读过书,懂得道理,有自己的想法,不至于被困死在大宅院的勾心斗角里,任由男人磋磨。现在苦是苦了些,总好过以后吃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一直教她在这世道中安身立命的本事,无非是想让她顺顺利利的过完一生。可惜,如今的她非但没有用上自己满身的本事,还被困在深宫中叫人算计来算计去,有没有命活到明日都是未知。
江南的山庄在那场战乱中被毁坏,姐姐们为了保全清白,全部投缳自尽。故土遥远,亲人已逝,世上再无她安身的地方。
卓清绾趴在泛着潮湿的褥子上,面前是一只已经破洞的枕头,浓郁的汗臭味让她忍不住趴在床沿干呕了几下,胃里因为长久没有进食已经空空荡荡,实在呕不上来什么东西,嗓子火辣辣的疼。
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兴许是发烧了,让她迷迷糊糊的梦到了过去在江南的日子。
卓清绾记不得自己关在这儿多久,依稀听到外面的雨一直没停过,雨水透过高墙上的铁栏杆被风吹进来,地上的坑坑洼洼里全是污水。
她努力挪动身体往墙根处贴,稍一动,手指上的伤疼得钻入了五脏六腑,她咬着唇没有痛呼出声,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身上的汗浸湿了内衫,狼狈不堪。
前几日,她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虽然身陷囹圄,却从没接受过审问,她住在整座大牢里唯一能照到阳光的地方,身旁有四五个婢子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