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这双手,护着她长大,给了她一个父亲全部的爱,如今却有些凉。
她俯身凑近引枕,声音颤抖,“耶耶,是我,我是昭昭。”
长历帝的眼皮微动,好半天,终于挣扎开,气若游丝,定定望着她。
长乐的心中剧痛,她勉力平衡自己的气息,忍住眼泪不往下掉,轻声问道,“耶耶,你想说什么?”
却没有得到半句回答,跪在一旁的医正摇了摇头,“公主殿下,陛下得疾风眩,已口不能言。”
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泅湿了榻上绛红色的锦被。
宇文汲适时跪了过来,因着刚才对着太医们发作了一通,衣衫尚褶皱,鬓发凌乱。他低首理了理衣襟,双目通红,目光切切地看着长历帝。
“父亲,儿臣在这儿呢,您莫要担忧,龙体一定会安泰如昨的。”
这样的话,即使是病人,也骗不过去。长历帝看了宇文汲一眼,又越过他身后,看着不知何时赶到的养女襄城公主,皇二子宇文漱,来回看了两圈,复将视线转回来,望着自己最小的孩子,尚未出嫁的长乐公主宇文苑,目光多出了一丝哀伤。
长乐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徒劳地只想更紧地握住父亲的手,老宦官赵德安看不下去,偷偷回身抹了两把眼泪。
还是一旁的傅贵妃眼尖,一把拉住宇文汲,深深向长历帝稽首,“陛下放心,这些孩子,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汲儿是个仁善的好孩子,定会好好护着弟妹的。”
宇文汲也在不停叩首,看不清表情,只闻其声铿锵,“父亲放心,儿臣宇文汲在此对天立誓,如有违背忠孝悌义之异心,如有辜负苍生万民之异念,当即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响雷划过天际,暴雨瓢泼而下,落在了九成宫每个人的心底。
长历帝是在未时三刻崩在寝殿里的,彼时天光晦暗,虽是白日,却是电闪雷鸣,乌云压城。四周哭声震天,长乐木然地跪在那里,看着宫人将蜡烛一盏盏换成了白色,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噗噗地往下坠,好像一生的眼泪,都要在这一日流尽了。
后来,她断断续续病了有两个月,只在长历帝入殓的时候,勉强支撑去拜别。回来后烧得更是厉害,连着两晚直说胡话。
吓得绣枝、缀玉不敢阖眼,衣不解带地伺候了整整三天,生怕公主就这么跟着去了。先帝后一家五口,如今四人已长眠于成陵地宫,留一孤女,苦苦挣扎于世。
也有清醒的时候,二皇兄和襄城公主轮番来看她。郁郁幽篁里,宇文漱抚着自己伤痛的右腿,絮絮宽慰她,“我进宫不方便,妹妹无事多来邢王府走动走动,你嫂子也很是想念你。咱们自小是一起长大的,父亲虽然不在,但做哥哥的,也不能叫妹妹被人欺负。”
襄城公主倒又说了另一番道理,“妹妹的苦痛,阿姊最明白。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做女人,在娘家的日子总是短的,等将来妹妹出降,同贺家郎君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真正开始自己的人生。”
其余大多数时候,长乐都是抱着殷恪送她的猫儿,窝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回宫一月有余,殷恪倒未问她要回猫。索性长养了起来,这猫儿浑身雪白,唯有鼻翼墨如点漆,她给它起了个“庙前青”的诨名,嫌长了,有时就直呼“阿青”,同她的雪将军,倒是文武相配。
这天夜里,她没怎么睡就醒了,薄衾不耐寒,周身都寒浸浸的。阿青似乎是有所感应,蹭到了她脖颈间,热乎乎的一团,用小小的体温,暖着她。
有笃笃的轻叩声从窗外传来,在静静的夜里,分外清晰。长乐披了外裳坐起,掀窗一看,却是殷恪坐在栏前,月光下的清贵公子,如鹤一般的皎洁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