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
忽如其来的噩耗猛然冲撞到他的头脑里,柳白的脸色在一瞬间比面馆挂在门口用来迎客的白色麻帘还要白,他极缓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继而把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正捧着碗,碗里是他请我吃的阳春面,仍剩一多半,还有一小半在刚才泼落到地上。
被他这几近破碎的眼神看着,我几乎端不起这碗,也止不住颤抖。
那乞丐继续说道:“御医已经去看过刑部侍郎了,都说他才不过不惑之年,身子骨也一向好得很,此次车程遥远也没什么不适,可就在昨夜就突发心悸而亡,谁都没想到!谁都没想到!”
乞丐叹气道:“真是好人不长命,他们都说刑部侍郎是青天大老爷,是包拯在世,如今这一去,此后再有什么不公道,谁还会替咱们贩夫走卒说半个字?唉…”
柳白皱着眉,硬是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好半晌,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凄厉得让我感到害怕。我走上前,想安慰他,却觉得更是心疼他。
这就是他的命,他既定的命运。
哪怕有向好的趋势,也会中途夭折。
和天斗,我们这种普通人、普通小仙,又哪里有半分的机会呢?
面馆人来人往,这般惊愕的消息自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刑部侍郎对于普通人而言距离实在太遥远了,就好比一颗星辰从天幕中陨落,大家看是看到了,却没有什么感触,毕竟那和自己的衣食住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议论的声音慢慢消减下去,天幕逐渐变黑,直到乌黑的夜像一团凝固的墨把我和柳白死死包围住,柳白才突然说道:“这是不是我既定的命运,不管我怎么折腾,都逃不过他们的掌心?”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对他说了一句我认为对他好的话:“柳白,其实在这些轮回中,你的人生轨迹早就是写好了的。不管你怎么挣扎,命运始终会不停地修正它,直到你真正的死亡。”
我开始后悔,如果当日我没有救他,或许他早就轮回进入了下一世,或许他早就历劫完成,在司命星君的求情下又做回了和我一样的小仙…好像没什么不好,除了偶尔的意难平,真的其实也能过得去。
柳白听完,突然笑道:“如此这般,我不服,我偏生不服,凭什么他们可以定义我的人生,凭什么我的一切在他们的眼里都如蝼蚁一般?我的父母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原本是我妻子的青梅竹马另嫁他人,原来是我好友的至交同我陌路。就因为我从前犯过错,所以我就该受这种惩罚?受百世劫难?青清,我想问你,如若你说得上仙当真是心慈之人,为何会让我历百世劫难?在这之后当真会原谅我?”
我一时哑言,他的笑容更是轻蔑:“你们当真是单纯,他们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看待我们就如同看待蝼蚁一般,如何会有半分的怜悯?我在这百世轮回中不曾服软认错,对他而言早就把他的脸面、尊严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待我百世轮回之后,等待我的也只是魂飞魄散,青清,你信不信,连你此番下凡,也是他们对我的惩戒,想让我心怀歉意,然后又在惶恐中死去,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哪怕成了神,也和这凡间的帝王、政客,没什么两样,肮脏的很!”
柳白的话大逆不道又狂妄至极,天空中一股紫色的闪电劈天盖地而来,直直往他的头顶扫去,我来不及细想,拔出我的佩剑,迎天借着风力斩了回去。
在天际边缘,雷公电母在云层隐隐若现,声音低沉且严肃:“小仙阮青清,你当真为这一届罪仙要反吗?”
怀里司命星君的本命法器也一直发烫,我听到司命的声音焦急地传来:“阮小仙,某让你下凡是让你渡一渡柳仙友,如今又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我充耳不闻,拿着司命星君的本命法器隐匿身影,带着柳白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快速的行云遁走,让身子骨不怎么好的柳白有些吃不消,在荒山野岭中我远远瞧见一间庙宇,然后带着他一起进了去。
庙宇灯火通明,无数道童在各自厢房里做着晚课,我打开正厅的大门,顺着缈缈的檀香烟走了进去。
此乃十二金仙的庙宇,在空旷的大厅之中,高大的金身像或怒或嗔,环坐于北方,向前乃是一排供桌,对面放置无数蒲团,看上去庄严肃穆,令人生畏。
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
把拉着柳白的手松开,示意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晚。
吹了一夜的冷风,柳白瘦弱的身躯踉跄了一下,扶着膝盖捂嘴撕心裂肺地咳了好半天,然后从袖子里掏了又掏,擦了擦手才直起身子。
我见他额上大汗淋漓,刚要上手探一探温度,却被他打开,冷笑道:“我又不是那什么金贵事物,难不成还能冷死不成?”
我看了一下他比铁犁还要硬的嘴没说话,要知道上次他就是差点冷死在寒冬里了,可惜他没看到自己当时那个落魄劲儿。想到此,我笑了一下,他一下捕捉到,十分敏感道:“你是不是在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