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二

于是杨梅惊奇地发现，去试镜的几个小年轻一个都没有被留下。

杨梅和学员聊了好久，又想了半天，第二天晚上带着大包小包去找茹争流。茹争流常年在中京，已经在片场附近买了套房，里头什么都有。杨梅进门就说：“小姐妹给我寄了独家秘制酸梅汤料包，她说得天花乱坠，但得自己熬，旅馆啥都没有，只好来你这儿借火啦。”说着戴上围裙就开火，等水开了，一样一样慢慢往里放东西。

茹争流站在旁边看，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充满了杨梅和桂花混合的香味，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在这种浓郁的酸香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拉着家常，从申大中在片场当老大说到谷梦带着弟弟打遍一条街，聊得哈哈大笑。等酸梅汤熬好，装在小碗里端上桌，茹争流尝了一口，从舌尖舒坦到汗毛孔，忍不住一口气儿喝光了。

杨梅又给她盛了一碗，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喝。

这时候才温温柔柔说：“那几个孩子，都不行么？”

茹争流预料到她就是来说这事，本来有些抵触，但酸梅汤下肚，杨梅已经做了这么多缓冲，也就看着她眼睛笑说：“有几个外形倒是不错，但演技还是……”

杨梅低头喝了一勺汤，再笑着抬起头：“公司准备挑一两个培养，将来咱们也有自己的明星，一方面片酬低，再一方面有影响力，签了长期合同也不怕他们一出名就跑到别的公司去。你看这里头哪个比较有培养前途？”

这话表面是一层字面意思，内里其实是在说：咱得为自己家公司着想，尽量用自家培养出来的演员。

茹争流不喜欢杨梅这种曲里拐弯的交流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待人接物上，杨梅亲和力更强，更招人喜欢。她有心像对谷从跃那样有话直说，但杨梅毕竟是嫂子，自尊心又极强，也不能太直来直往。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两个孩子外形特别好，就算在电影学院，也算出挑。多给机会练练，说不定就出来了。咱们今年不是有好几部电视剧要拍，多给几个配角，逐渐加大戏份……不是说演员是胶片堆出来的，虽然现在还嫩，有天赋的很快就能练出来。”你让他们先去电视剧打打酱油练练手，不要上来就想拍电影。

杨梅笑道：“起点也挺重要嘛。你看我就是个乡下丫头，要不是遇到你哥嫁进咱们家，也不会才这几年就过得这么舒心，说不定这会儿还在镇上卖肥皂呢。咱们自己培养的演员，能少走些弯路就少走些弯路嘛。花无百日红，他们好看也就好看这几年，将来演技是练出来了，脸没了，那时他们的优势又在哪里嘛。”

把自己拿出来说事儿，这话里就多了很多迫切，茹争流心里很不舒服，觉得杨梅腔调虽柔软，话却有些硬。她也学不来杨梅这套，索性按照自己的路数来，什么都敌不过真诚，何况还是自家人，于是把碗一推，说：“嫂子，咱们自家人，有话我就直说了。当初我从凤羽出来另开公司，就是为了自己说话算数。你说那些我都明白，我也从公司方面考虑：咱们一年那么多影视项目，也不是各个都要做到顶尖精品，其中不少可以拿来培养他们。影视公司想真正在业内立足，总得持续有能拿出手的东西，得保证每年拿出一两部真正的好东西，不能糊弄观众。我不敢说我做的就是精品，但我确实是想做精品。演员好不好，直接影响成片效果，他们是还不错，但还达不到我现在想要的水平。”

杨梅知道茹争流性子直，但平时只是些家常话，没在工作情境接触过，这一看，果然直来直去，便哈哈笑道：“爽快！试镜的事不说了，等他们练好了再来……来，你帮我参谋参谋，哪个孩子值得培养……”

最后茹争流还是留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演只有一两句台词的小角色，但到后期剪辑的时候，她左看右看，觉得那个少年美则美矣，在镜头里却“很跳”，显得很不合适，还是把他剪掉，只留下女孩儿说了一句台词。

从此以后，杨梅再没有给她推荐过任何一个演员。到后来凤羽越做越大，不少知名演员都要尊称杨梅一声“大姐”的时候，茹争流想请哪个演员，还得跑到杨梅办公室谈合作。但她并不后悔曾经拒绝了杨梅推荐的演员，她的电影，一定要自己把握！

政策支持、资金充足、权力在握、剧本熟悉、设备进步，这一切比以前更好的资源，并没有让茹争流拍起电影来更加游刃有余，她反而觉得拍起来磕磕绊绊，简直像刚做导演那时候了。

比如这时候摄影设备已经有进步，IVS已经广泛使用，导演在现场就能看到摄像机拍到的内容，但这并没有使茹争流拍摄的效率加快，反而让她在看到即时画面之后更焦虑，常常对刚才拍到的东西不满，一遍又一遍重来，常常一天都拍不了一个镜头。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这不对那不对，那什么才对呢？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满意，尤其对自己不满意。

她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一进场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一个个拿眼神儿偷偷瞄她，生怕她揪住个小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