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五
场交给于进和老戴,自己回大本营思考艺术人生去了。
她到家谷从跃正好也回来,俩人聊了聊近况,告诉彼此最近自己在做什么。
谷从跃问她:“有自己的导演摄影师什么感觉?”
茹争流想了想:“好像突然成了个资本家,或者包工头。我只要接项目,他们就能帮我赚钱,那些苦活累活都有人帮我干了,挣来的钱大部分都是我的,只要分给他们一小部分就行。”
“你靠另一种优势赚钱。”
“嗯……靠我有社会资源吧,还有资金设备经验和对这行的熟悉,还有幸运。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谷从跃没忍住,笑了下:“这话只能我们自己说,其他人会说你矫情又虚伪。”
茹争流很认真地说:“确实会被这么说,但这也确实是实话。我想做的还是拍电影,那种我主控的电影,不是这种剧本演员场地什么什么都别人说了算的,这会让我觉得我失去了自己表达的权力——电影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表达,一旦它失去了这种功能,不知道别人怎样,但对我来说,它就没有意义了。”
“目前这种形势,我和于进刘旭算各取所需。我需要钱为将来拍电影做积累,我的团队也需要赚钱生活。于进现在需要这个机会渡过难关,那个刘旭最纯粹,他需要不断练手提高技术,在专业上达到更高水平。我们不谋而合,现在就是目前最好的工作方式。”
谷从跃还是不太理解:“假如你只是想要表达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执着拍电影?假如让你自己定剧本演员服化道之类,总之就是这个电视剧你全权处理,就像拍电影那样,那不是一样可以做表达?而且电视剧时间更长,可以表达得更加细致具体,现在看电视的人也比看电影的人多,你的表达更有效。”
茹争流想了一会儿,才说:“电视和电影并不单纯是时长的区别,两者镜头表达还是有差距。电视更多靠的是剪辑,往往很长一大段,既有台词又有动作可能还打得很热闹,但实际上没有能量的移动,讲的只是一种单一的东西……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清楚。比如我们看到一个人气冲冲去找人打架,他愤怒地对另一个人怒吼,镜头不断绕着他转,360度地转,每次切换过去他都有新的肢体动作,会出新的花样,这样一直骂甚至到打,电视剧这段能拍上五分钟,还能配上音乐,看起来特别令人激动——但实际上这五分钟只讲了一个意思,从头到尾都是简单的表现,整个场景的能量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电影的表达方式却不是这样,往往一秒钟都不需要,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他们双目相接,他突然感受到了拒绝,一瞬间这个男人就明白自己失去了此生所爱,在这个瞬间他的人生就被改变了。这个故事的能量在这一瞬间前是向上的,充满希望的,一瞬间之后就变成向下的,都是绝望。演员需要通过他的整个身体而不仅仅是脸表达出他这一瞬间前后巨大的情感落差,而导演也需要找到最恰当的表达,不仅传达出这个故事,也要找到适合这个故事的镜头语言。”
“电视剧它要是愿意,完全可以按照电影这样拍,更多的长镜头更多的街头实景,可是电视剧场景多资金少时间紧,根本没有条件像电影这样拍。我们现在经常是把演员放在摄影棚里,用那种开机还要预热的磁带机,架好几个机位一起拍,拍完了几个机位的片子一次性就能剪出来,要的就是快。你知道磁带摄影会有一定延迟性,放出来的东西会让观众明显觉得‘在演’,要是遇到反光的物体,比如镜子湖水之类,还会在镜头移动的时候产生残影,这会让整个场景看起来特别可笑……只有出外景的时候才用胶片,就算用胶片的后期也要转成磁带。当然这种技术问题应该很快就会随着科技发展解决,但是目前在质感上电视剧和电影相差甚远也是事实。”
“当然这种模式也不是没有受益者,特写特别多,荧幕又小,就很容易让观众对演员的脸印象深刻,电视更容易造星。这样的剪辑对演员演技要求不高,更容易让一些脸部长相适合小荧幕而演技一般的演员成名。”
谷从跃给她倒了杯水,她一口气喝完,继续说:“但这也不是某个演员或者某个制作方的问题,现在都是这样。我拍电视剧的时候特别清晰地体会了什么叫做‘浮躁’。要求太快太多,谁都扛不住。我拍的那个演员,一天几十场戏,太恐怖了,要是电影的话想都不敢想。他哭出来只用三秒,一喊停就不再流眼泪,再喊开机还是三秒流泪。但是他每次哭都是一样的,毫无变化,有时候表情可能变化了,但传达给我的情感还是一样的。这让我觉得非常恐怖,他就像个长得像人的机器,当然那时候我觉得我也是机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