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十二
权衡再三,茹争流不得不对现实妥协,放弃了自己想要的那种自然表演风格,开始在话剧戏曲演员中挑选演技成熟长得好看的。
这样一来,就容易许多。
暗地里,她为这次让步自我唾弃了很久。
在写给谷从跃的信中,她不断唾骂自己:
“艺术就是这样在一步步妥协中堕落,我不仅妥协,还妥协得飞快”。
“为了能把这部电影拍出来,什么都可以让一步,先拍出来再说。”
“我现在还没有坚持自己的资格,只好让步,但等我有一天终于有条件了,会不会已经不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
这种内耗比每天的劳累更消耗心神。
导演作为一种致力于把想象变成现实的职业,创作的每个瞬间都在经历着想象落地的幻灭,所不同的只是幻灭的程度而已。
她便这样不停想象,不停创造想象,又不停迎来幻灭,幻灭的灰烬渐渐把她压弯,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妥协之后,选角进行得飞快,很快就找到了主要演员。
男女主和反派演员都让大家很满意,唯有那名美貌的服务员不太好找。
这个角色的设定是“拥有出众的美貌”,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很出挑,这样从她身上引出的诸多麻烦才有可信性。
可是这个片的青年演员们已经是万里挑一地好看了,想在这些俊男美女中再“出挑”,那得是什么程度的美女?
在茹争流心中,齐明玉才算拥有这样级别的美貌。
且说到底,这个角色本身并不推动主要情节,只是个花瓶配角,而茹争流接触的几个相貌优越的女演员更倾向于饰演主角。
这就形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状况:茹争流觉得勉强还可以的,人家对这个角色不感兴趣,想要这个角色的,她又觉得人家不够漂亮。
诸如此类的不如意、各种麻烦事层出不穷,按起葫芦起了瓢,永远不会有圆满的状态。
身为一名导演,拍摄有关的方方面面她都要考虑到,处处不能懈怠。
杜老头儿时不时背着手到他们办公室晃一圈儿,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干活。
每当他过来转,茹争流都觉得芒刺在背,紧张到出虚汗。
她神经紧绷,时刻提醒自己:
这只是一个过程,会好的都会好的。
千万别着急、别上火,咱们慢慢来,导演稳不住,剧组肯定稳不住。
茹争流,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来。
想想当初杜老头儿遇到摄影师没挂胶片这种事儿都能糊弄过去,你这算啥?
……
慢慢大家都说,茹争流虽然年轻,却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沉得住气,装得下事,和她一起干活心里踏实。
但实际上面无表情的茹争流心里慌得一批,牙都要咬碎了。
表面波澜不惊实际已崩溃八百回的一天结束之后,茹争流回家已经奄奄一息,唯一疏解的方式是把心中所想都写在信纸上寄给谷从跃。
工作越是忙碌,她给谷从跃写信的频率越高。
在信里,她尽情崩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一句话能带十个惊叹号,经常字迹潦草语无伦次,情绪的混乱一览无余。
但谷从跃并不为她这些混乱的情绪所扰,每次回信总是思路清晰的、甚至是愉悦的。
他觉得她发疯的样子很可爱,并敏锐地从她这些杂乱的词句中提炼出关键信息,针对具体问题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法供她参考。
谷从跃这种冷静温和,又对她情绪混乱正常视之的态度,给了茹争流很多安慰。
她那种因自己情绪混乱而隐隐产生的自责渐渐消退,开始认识到自己确实需要情绪出口,这种疯狂有益无害。
谷从跃很包容地充当了她的情绪垃圾箱,有求必应,温暖和煦,永远把她引向花开之地。
晚上倾诉完发完疯之后,第二天早上茹争流依旧是天不亮就起来,和申大中申自由一起练早功,练完功回来吃饭上班,以平静的姿态迎接新一天的崩溃。
很快,前期准备完成,剧组进驻平昌阁。
由于前期演员们已经围读预演多次,平昌阁方面又全力配合,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
唯有饰演美女服务员的演员不够漂亮,杜老头儿看了样片,不太满意,给她换了个普通服务员的小角色。
小姑娘一生气,直接走了。
茹争流对此事反应平淡,嘴上说:“反正黄欣戏份不多,咱现在找也来得及。”
实际上心里小人儿已经疯狂呐喊八百遍:
“都开拍了来不及怎么办!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于萌一眼就看出她在腹诽,捂着嘴笑,乐不可支。
于萌虽然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