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 十四

郑文汇指着树影中间那座独立的六层小楼说：“喏，这个就是现在的干部楼，书记厂长都住这边，我家在隔壁再隔壁那栋，自从搬了家，你就没来过。”

正说着，旁边有人很热情地招呼：“哟，这不是文汇吗？你回来了！”

俩人扭头一看，有个老太太正在长凳那边使劲挥着手，那份热情，让人不过去都不好意思。

长凳上还低头坐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婴儿，穿着宁市这边家庭主妇常见的自制棉绸小褂，两人不远处还有个两三岁大小的小女孩在地上挖土。

俩人只好过去打招呼。

郑文汇笑盈盈叫人：“王阿姨，带孩子出来玩啊。”

老太太满脸堆笑：“可不是呢，阿姨可好久没见你了。啧啧，这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这个是……”

郑文汇看看茹争流，见她不排斥：“王阿姨，您不记得了，这个是茹争流啊，二食堂丁阿姨的女儿……这是王处长的爱人……”

王阿姨和茹争流脸上同时出现了了然的神色。

老太太看看茹争流的两个黑眼圈还有乱蓬蓬的头发，首先想到的就是茹凡达，心说：这姓茹的家里果然没有一个讲究人。

茹争流一听，这是王处长的爱人，也就是说，她是周惠风的婆婆，不免多看了这老太太几眼：打扮得干净利落，头发一丝不苟，眼里闪着锐利的光，一看就精明强悍。

俩人正要寒暄，长凳上那女人抬起头来，竟然就是周惠风。

茹争流和郑文汇都吃了一惊，印象里，周惠风怎么也能算个清清爽爽小美人儿，又极爱漂亮，每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总要打扮得停停当当，眼前的周惠风，脸庞浮肿发黄，眼睛周围也有两个浅浅的黑眼圈，颧骨上还起了许多小雀斑，头发拿根橡皮筋儿松松地拢着，已经要散开了。

周惠风不复往日气焰，只抬头看了她俩一眼，躲闪着眼神儿又低下头去哄怀里的孩子。

茹争流没说什么，郑文汇脱口而出：“呀，是周惠风啊，好久不见。听说去年你又生了个女儿，恭喜恭喜。”

周惠风抬起头飞快看了郑文汇一眼，像被郑文汇的夺目光彩烫到一般，连忙低下头，好一会儿，只轻轻“嗯”了声。

王阿姨斜了周惠风一眼，毫不掩饰嫌弃地说：“唉，又生了个女儿，因为这个罚了好几千，工作还没了，你说这事弄的。”

周惠风浑身一震，把头埋得更低了。

周惠风和茹争流相互看了一眼，决定结束这场谈话：“那阿姨您先忙着，我们走了啊。”

王阿姨连忙拦住郑文汇：“别走呀，话还没说完呢。一会儿到阿姨家吃饭啊，我家那个二强呀，今年也大三了，和你们一边儿大……当初你们四个还都是同学呢，你们老同学也好久没见了，总要聚一聚……”

茹争流含笑看着郑文汇，给了她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郑文汇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妈把饭做好了，就等着我们回去呢！”

王阿姨整年也见不着郑文汇一次，怎么舍得放她走，伸手就拉住她手腕子，亲亲热热说：“嗨，客气什么呢，你妈那手艺我还不知道，一会儿我跟她说！你们就在我家吃了，”说着拿另一只手去推周惠风肩膀，“别干坐着啊，没眼力见儿的，没看见家里来客人！”

说着从裤腰带上摸出一大串钥匙，不由分说就往周惠风怀里扔，边扔边说：“去抽屉里拿粮票肉票，买点好菜去。”

这一扔没扔准，正砸在周惠风怀里那小婴儿的头上，小婴儿“哇”一声就哭了。

周惠风连忙去看怀中婴儿，见她脑门上红了一块，赶紧去揉，边揉边轻轻哄着。

王阿姨见钥匙掉在地上周惠风也不管，也不搭理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手攥着郑文汇，那手戳着周惠风脑门儿：“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孩子也带不好，家事也不会做，天天就游手好闲，在家里吃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