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明溪听了只是气得胸口疼，这叫什么道理？她是当事人，一点不知情，他们私下竟瞒天过海，定了她的终身大事。真把她当草芥，这样摆布她的命运！终于支撑不住，她掏出帕子拭泪：“马不饮水强摁头，你们怎么能这样……恕明溪不能从命！”

这也不怪她，便是亲生父母这样背着自己给定了亲，那也是要大闹一场的。就知道她不能接受，也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桃三娘并不觉得意外。这事是仓促了点，但也只能先斩后奏：“姑娘要怪就怪奴家吧，可别记恨相爷……“

说起来桃三娘也红了眼圈：”奴家可以起誓，奴家对姑娘绝无旁的心思，只是一心为着姑娘好。姑娘和叔原一般大，说句僭越的话，看着你们两个孩子，就跟奴家自己的一样。奴家命苦，两个公子都走得早，六郎倘或活着，也正是你们这个年纪，奴家瞧在眼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姑娘就信奴家这一回，这门姻缘已经是姑娘最好的归宿。夫人治下甚严，大家子出身，杀伐决断不让男子，这些年奴家都是领教过的。姑娘年龄小，又在少华山长大，不懂得高门官宦府里诸般利害……宅院里的事如同朝堂和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道背地里多少手段。相爷护得了姑娘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早晚姑娘是要出去的。如今正有这门好姻缘，明媒正娶，体体面面的出去，此后姑娘身上再也没了是非，清清静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难道不好么……姑娘是个爽利的人，眼下一时想不通，总有一日是会想明白的……“

她想不明白，世人真是可笑，总喜欢将自己认定的经验教训强加于所投去关心的人身上。打着将来为你好的幌子，做着当下伤害你的事情，低首审视，耳提面命，诲人不倦。岂不知人生是活出来的，不是设定出来的，自己没有吃过的教训，那不叫教训，自己没经过的经验更称不上经验。所以长风破浪，宁可自己去闯，去历练，去受磨难，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不负韶华，这才叫人生，这才是人生活着的意义。

明溪对三娘无话可说，只是觉着心里苦，如同喝下三碗黄连一样的苦。先斩后奏，早已既成事实，她还说什么？三娘是个厉害人物，温柔敦厚包裹着利刃的锋芒，于不动声色间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手段之高明，这不战而屈人之兵，卧龙凤雏都甘拜下风。

过了一夜，明溪的眼睛红肿起来，不知的还以为她是伤心哭过的。她从不自怨自艾，要是哭管用，她能哭出两大缸眼泪来。这红尘苦海，空空荡荡，她还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什么都抓不住。

其实她特别期盼这时候颜川突然回转，像绝望炼狱里一缕佛光，出现在她面前，替她解围。然而颜川远在东郊，根本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是濒临绝境，日有所虑，夜有所思，夜里梦见师父了，师父在她耳畔说：“明溪，不要紧，不要放弃，不要认命……山穷水尽过后便是柳暗花明……”

她听了很伤心，不想师父走，舍不得师父离开，但是梦惊醒了，她的眼角抵在长枕上，罗衾不耐五更寒。从心底深处蔓延出凄冷的哀愁，正如师父去世的那个午夜，窗外是冰天雪地的悲凉。

直到她从床榻上起来，还恍惚觉得自己在少华山，然而清早的阳光照进窗纱，终于让她清醒了，这里是东京城。廊前的古树樱花枯木逢春，淡墨落笔极细的树头枝桠在春风里摇啊摇，梦里不知身是客，那压制不住的愁绪一阵阵涌上来。

秋蝉从外头进来，准备替她梳妆，立在她身后，看了看铜镜里她憔悴的脸，问：“姑娘昨儿夜里没睡好？”

明知故问，桃三娘昨儿为何而来，秋蝉早知道了首尾，明溪敷衍道：“昨儿夜里做梦，做得有点沉。”

秋蝉便笑说：“姑娘怕是难为情了吧。女孩子都这样，乍一听嫁人难免前怕狼后怕虎，左思右想，心思也跟着乱了。姑娘多虑了，相爷看中的秦家，必定错不了，就算出门子，也还有些时日呢。秦公子今年也参加春闱，保不齐高中进士，那便是双喜临门，也是姑娘的造化。”

明溪听了驳斥：“哪个要嫁人了，别说什么秦家，就算大内皇宫，我不情愿，我也不嫁。”

好大的口气，秋蝉摇摇头，觉得她真敢说大话，但也知道她心里头的不甘，便自顾劝解道：“姑娘可是说的气话，已经下了定的亲事，哪能说反悔就反悔。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规矩和体面，姑娘刚来府上的时候锦樱姑姑就告诫过姑娘。况且这事是相爷亲自和校书郎定下的，姑娘若悔婚，日后相爷在东京在朝堂，还怎么见人呢。“

把相爷抬出来，相爷是座大山，压在她头上，她就得就范。

她不想跟秋蝉逞口舌之快，如今从秋蝉的反应，她也看明白了，不是打小的姐妹，也不是真正的主仆，怎会跟她一条心。秋蝉的忠心早就给了颜川，自然也巴不得让她离颜川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