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一梦（三）

视线里出现一双小孩儿的脚，短短小小的，穿着粗麻布鞋。

丛梨弯了唇角，抬头笑道：“当然可……”

“以”字生生被扼在喉咙里，丛梨看着眼前的“小孩”，脸刷地一白。

“姐姐，头。”

小孩穿着蓝布小褂的肩膀上空空荡荡，圆乎乎的手臂半抬着，一根白白短短的手指指向她拿着藤球的左手。

丛梨只觉从脚底窜上一股凉气，浑身的汗毛顿时都竖了起来，尤其是左手握着“藤球”的地方，指尖的触感似乎不再粗糙坚硬，而是软腻柔滑，就像捏在了小孩子细嫩的脸颊上，柔软而富有弹性。

一时间，丛梨半边身体都麻了。

然而那没有头的小孩还在说话：“姐姐，给我头。”

丛梨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右手抓住左手手腕使力，将那个触感诡异的球状物体直直塞到小孩怀里，笑得比哭还难看，“……拿稳了，别再丢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无比，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抓狂的小人在原地跳脚。

啊啊啊！！她死了！这只手也死了！！

个死孩子，刚才不是说的把球给你吗？现在头啊头的是想吓死谁啊呜呜呜！！

“谢谢姐姐！”

小孩双手举起怀里的球形物体调整好角度往肩膀上一按，高高兴兴地跑远了。

不一会儿，刚才嗔骂小童的妇人又是一句：“小兔崽子们，别打翻了老娘的桌子。”

语气神态，甚至手里半举的铁勺高度，都和她第一次说这句话时一模一样。

丛梨：“……”

这一刻的感受很难形容，但也是直到此刻，丛梨才发现这条街上的“热闹”，都是通过重复同样的动作和同样的对话形成的。

踢球的小孩，永远朝着既定的轨迹跑，煮面的人，永远都在煮同一碗面条，甚至说说笑笑路过糖人摊子的行人，也永远都是那几张相同的脸……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段时间里不断回溯。

什么时候入的阵，丛梨不知道，或许从她追着侍女出姜家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踏进了这个怪圈。

“姑娘想画个……”

身后的老妪又开口了，丛梨犹如被针扎了一般迅速站起身打断她，“我不想，我不要。”

老妪：“……”

有一种说法，据说有个做生意失败的落魄商人，为了躲避债主，乘船逃入江中，不知逃了多久，忽然发现江水两岸盛开一片灼灼桃花，商人被这美景迷了心神，驾船循着桃林一路向前，在一道悬崖下，商人发现了一个山洞，他弃船躲进山洞中，却发现山洞尽头似乎隐隐透出光亮，商人沿着光亮一直走，最后，在光亮尽头发现了个安宁祥和的村子。

见到落魄的商人，村民们热情地拿出家里新做的面馍和肉汤请商人吃，商人本就饿了好几日，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如此一连过了两日，商人只觉这个村子犹如人间仙境，村民也淳朴善良，最重要的是，这里十分隐蔽，那些追债的人不可能找到他，于是商人便动了想留下来的心思。

商人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村长，村长高兴地表示非常欢迎他的到来，并立刻让村民们帮商人修建屋舍。

一开始，商人觉得自己很幸运，有幸遇到这个世外桃源，可渐渐地，他发现这个村子有些诡异。

这里的树叶不会枯黄，花朵也不会凋零，没有雨雪霜降，也没有四季变化，最让他汗毛直立的是，每一天，每个村民看见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如出一辙，无论商人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只有一个固定的表情。

商人越来害怕，终于，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想逃出这个村子，他想找一开始进入村子的那个山洞，但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

最后，商人也成功成了村子的一部分，他再也想不起自己原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每一天，也只会重复做同一件事。

这是老山神和丛梨说过的故事。

其实，商人并没有找到什么世外桃源，他只是走进了一幅画里，画里面的景物和人都落定在画家下笔的那一瞬间，所以他在村子里看不到春夏秋冬，也看不到村民们有其他的表情动作。

而商人之所以走不出画卷，是因为他吃了画卷里的人提供的食物，所以他最后也成了画卷的一部分。

丛梨猜测自己大概也遇到了和商人一样的困境，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她已经走进了一幅画里。

所幸的是，她似乎比商人要幸运一些，这幅画的回溯时间很短，画里鬼怪法力也不高，她才能很快发现异常。

但无论如何，画中人提供的任何东西都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否则就永远也别想走出去了。

想到这儿，丛梨一个箭步冲上前，拉开老妪装钱的小匣子，迅速地找到自己刚刚交付出去的两枚灵贝，又迅速将灵贝装回腰间的钱袋。

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