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朱鹮彩

“璩风，若叶殿下呢？”

“璩风！我在问你的话！”

半神垂头跪在殿上，羽翼尚未收敛化为阔袖，就这么铺在玉石地面上。巨大的日月神影在殿顶高悬，千万星宿流转不息。再再之上，是无尽的寂静黑暗。

一切神圣微玄的色彩都落在他晴山般的羽翼上，溢出流光，却也如娄浮山压在一粒微尘，连抬头都异常困难。璩风面色空洞，呆呆注视着眼前的地面，久久不语。

“快说啊！殿下呢？！！”

“回悉尊者，殿下...死了......”

悉如何暴跳如雷的样子，璩风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隐约自那时起，情感便再未出现在他身上。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出生之日起，他就是这样，不会因对方强大而恐惧，亦不会因杀戮而有波澜。

当他意识到悉尊者可能会在一怒之下将他杀死，心底所涌上来的念头不是害怕与愧疚，而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杀了祂。羽翼紧密贴连在一起，看似是紧张，实则在寰宇星宿之下杀机暗敛。璩风的杀意平淡如水，如他身披的色彩，如他的眸子，水镜般不起半分涟漪。

耳边的声音像是隔了层膜，自从与“无”交手后便成了这样。他难得因此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去听那些高高在上的尊者们的话。祂们总提起那位殿下，他应当是熟悉的，可现在只觉得虚幻，唯有一阵莫名的隐痛在心底纠缠。

只要听到那两个字，心便痛如刀割。

这不是他的东西，也不是他的情感。璩风下意识捂住心口，试图缓解这种莫名的无妄之灾。

“璩风，你仔细一下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娄尊者的情绪看上去还算冷静，但手指却将白拂尘紧紧攥住。

“回娄尊者，我到的时候，殿下已经死了。她身边有一道黑雾，能吐人言，说自己叫‘无’...我与它交手，但它形态特殊，并未将其斩杀。”

“‘无’？”沉吟片刻，娄再度开口：“你说它形态特殊，详细说说。”

“是，它...它......”无形无心，非神非魔，隐约有神纹显现。他本该这么回答，可话未出口，璩风便用五指猛地刺入心脏的位置，进攻时才会显露的长甲霎时撕开皮肉，穿过肋骨的间隙，顿时素色长衫上一片浓血。好在骨骼阻拦住了大多数伤害，除了发出闷响与摩擦声外没有致命。

璩风愣住，一声未吭，反倒是听见站在殿上的尊者倒吸一口凉气。

“它吃了若叶殿下的心...琉璃明心。”

疼...疼得要命。这种感觉对于璩风而言太过陌生，莫说是垂死，就连受伤对他而言都是屈指可数的事。他尝试着一点点将手抽出来，疼痛似乎并不是从伤口传来，而是心底最深处，如毒蛇一般，腐蚀着、窒息着。哪怕用最轻的呼吸，也会惊动这种剧毒。

听闻他的回答，一时间八宫尊者面色皆变。尤其是悉，恨不得提起骷髅杖就敲碎他的脑袋。

璩风只是垂着头，用尽可能平稳呼吸，以缓解疼痛。他的神情时而空洞，时而凄哀。但本能是清晰的，哪怕被这些力量驱逐到角落，可最本质的冷情冷性不会改变。他能理解悉的暴怒，若叶殿下是祂看大的，自然放在无可取代的位置上。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感觉，不要说感同身受，就连后面骷髅杖停在鼻尖的时候，璩风都未升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他无神的目光注视着悉，心与头脑都被痛苦统摄，唯有本性的专注与杀机在待时而动。

这样的异常被沅雎所留意，祂手中宝镜受其感应，神力涌出，实质如水。“你身上的‘情糸’哪去了？”女声清冷平静，在殿内回荡，令所有尊者同时心头一紧。

吃了若叶的心，拔了璩风的情。十二界中最不堪设想的事或许也只能严重到这个地步了。琉璃明心，万象情糸，离开了若叶和璩风，无论最终落在谁身上，都将酿成大祸。

如今又是被同一个家伙拿走，这东西还分不清正邪是非，更无定性，也许得说是天大的祸事才够。

不知过了多久，为首的融衍看向半神。“璩风，随我去见晟帝，如实禀告。”

宣判落下，原先被隔绝的感官再度清晰起来。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罕见地流露出失魂落魄的情绪。“璩风...遵命。”额头贴伏在冷玉之上，半身翎羽如无主的风片铺落，隐约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剥离出去了。

神的血液不会干透，他苍白的指节在碧血映衬下显出几分脆弱，情绪洒了一地，半点都捡拾不起来。

能体会到的恐惧由遗忘开始。自此之后，他开始逐渐忘记更多东西，不仅是那位若叶殿下，还包括过去的自己。

中三界，间明。

“晴鸢仙人，您不打算在间明界再停留一段时日吗？”祭司恭敬侍立于身后。

璩风饮下茶汤，语气平淡：“不必了，我还要继续搜捕‘无’。若你们有线索，可随时召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