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皇上原本因徽州绣娘的陈词对赵扬起了戒心，但在血淋淋的刀光剑影下，他再一次选择了信任。身在皇室，情义是十分可贵的东西。一个人能冒着性命来保护他，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动容。

就算他真的曾有私心，可他是江慧的儿子，是我的儿子，能够拼着性命来护我，这就够了。

打定主意后，皇上去看了一趟淑贵妃。

现在的淑贵妃温柔似水，很顺他的心意。她的寝殿里燃着凝神的香料，桌上摆着温热的羹汤，几株粉百合安宁地开放。他心烦时，她便不说话，静静帮他按着额头或双腿。他高兴时，她就陪着笑，对他的每句话都认真倾听。他沉闷时，她便讲些有趣的事，比如时兴的棋局，新贡的莲蓬。

是每一个男子都喜欢的模样。可有时，皇上恍惚中也会觉得，这样的淑贵妃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她就像是一个被造出来的木偶，扮演着他最喜欢的模样。真实的她，已经渐渐看不到了。

“阿雯。”

皇上慢慢地开口，喊出了这个名字。他清晰地看到，淑贵妃的肩膀有刹那的凝滞。

他已很多年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而她也已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小时候的楚雯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因为他帮忙做风筝就喜欢他，总跟在他屁股后头叫哥哥。后来成长为少女，便不再叫哥哥，而叫殿下，可待他的心却变得炽热，由兄妹之情变为男女之情。

他不知道的是，楚雯改叫殿下正是为了拉开距离。兄妹相称，谈及男女之情，总添禁忌。可殿下与世家女，便可堂堂正正论及婚嫁。

只是还没等到婚嫁，他就喜欢上了江慧。

知道内情的那晚，楚雯在客栈里哭了很久。

到底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姑娘，总有些旁人没有的亲近。他于心不忍，去屋里找她。敲门不应，只听得屋内隐隐的啜泣声。

他道：“阿雯，我真的心悦江姑娘。”

过了很久，她走过来，隔着厚厚的门框和墙壁对他道：“我知道，我不该哭，我只是不知为何控制不住，明天就好了。”

次日，她果真好了，又是那个欢欢喜喜的丫头，也不因他的喜欢而疏远江慧，依旧和江慧同吃同住，不曾有嫌隙。

后来，他们回到上京，他迎娶了自己的正妃。

他的表妹，顺亲王之女。不是楚雯。

再后来，他成为皇帝。顺亲王之女因病过世，他又娶了新的皇后，生下太子，又纳了韩嫔。而楚雯为了永平侯的势力，也为了心中的那份情意，终究成了他后宫的淑妃。

后宫女子众多，可和他自小就在一起的只有楚雯一个。因此对楚雯，他有旁人没有的耐心和宽容。这份情意，连韩嫔都嫉妒不已。楚雯心中十分知足，她求不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份善待也弥足可贵。

如果没有意外，为着年少情意，淑妃也能在后宫久盛不衰。可总有意外，那个意外便来自于分别三年又忽然出现的江慧。

江慧来上京，是为了嫁给她的心上人，宋长信。诸事定下后，江慧带着红枫帽高高兴兴地进宫来找楚雯，后宫里的淑贵妃。

“怎么出一趟门这么难？依我看，这贵妃也没什么好的。”江慧蹙眉抱怨着，伸手摸了摸淑贵妃头上的发饰，不禁咋舌道：“老天，你这头上得有好几斤吧？脖颈不酸么？”

淑贵妃笑得前仰后合，“是酸，一般都忍着。等你成婚，可不比这个轻。”

江慧摇头叹道：“何苦？我可不要。”说着又很高兴地笑道：“他也不会让我戴这么多，他会依着我的。”

窗棂之外，年轻的帝王听着里面清脆的笑声，看着那道久违的身影，心中压抑已久的不甘和渴望渐渐溢出，最终如火山喷发一样烧掉了江慧。

那之后的事，无论是皇上，还是淑贵妃都不愿再去回忆了。

他们闹得十分难看。从小到大，他们没有那样吵过架。淑贵妃不顾君臣之分，不顾后妃本分，疯狂地指责他。于是他心底的那些愧疚荡然无存，都变成了愤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一个女子，又有何不可？淑贵妃，何至于此？

如此，曾经颇为受宠的淑贵妃不得君心，所在宫室形如冷宫，直到二十二年后，赵扬的身世揭开，皇上才又一次给予她应有的宽容和尊位。

这些太过久远的事情就像发生在上辈子一样，隔着一层朦胧的雾，触摸不到，只剩下手心湿润的雾气。

可即使这些雾气，也是那样折磨人，浸入她的骨髓，身体都是凉的。因为那些事情，早就扎根在她的身体里，吸食着她的血肉。每次的回忆，都牵动根系，让人疼痛不已。即便是曾经那些欢乐的日子，也如水中花镜中月，最终化为泡影。

阿雯，早就死了。死在了江慧进宫的那晚。

淑贵妃弯了弯嘴角，露出温婉的笑容，眼角湿润地望着皇上，很是动容，“陛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臣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