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恢复吗?!我当年就不该让你去他那,他一辈子都没担当,出了事就跑没影!你也是,就说芭蕾,学了这么多年的芭蕾,你都学给谁了?!你看看你耳朵里的助听器,这是你的耳朵,这玩意儿要跟着你一辈子的!”
“妈妈。”喉咙的酸涩一路蔓延到眼睛,常清秋艰难地眨了眨眼,声音有些颤抖:“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
“哪件事?啊?”成燕珍情绪有些失控,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撑在腰上,“说话!”
常清秋咬着下唇,这幅样子让成燕珍更加失控,她冲动地抓向那串菩提,“能不能不要再拿着你那破东西了!”
珠子砸向瓷砖的声音响彻在这一方空间里,一瞬间,绷了几年的线断了。
唇舌间尝到了腥甜的味道,而后刺激到了泪腺,常清秋跪在地上,将珠子一颗一颗拾起来,耳边总有“噔噔”声,有珠子,有泪。
总是捡不完,断掉的菩提是,破碎的她也是。
“妈妈。”她始终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已经尽力在忘记以前了,为什么总是要让我想起。”
“我总是达不到你的要求,学习是这样,跳芭蕾也是这样。”
大颗泪珠不断往下滚,多年来积压的负面情绪此刻一下爆发,常清秋弓着腰,整个人因为情绪过激止不住在颤,“可当初让我踮起脚尖的人是你,让我落下脚跟的人也是你。”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甚至总能看见那个人站在角落里盯着我。我有好好吃药,有好好配合治疗,我已经在努力往前走了,我学习工作社交,可我就是忘不掉,我也有想要热烈追逐的人,我也想和他有个未来啊!”
她就像那朵凋败的玫瑰,一夜之间从温室被践踏至泥潭里,再也直不起花枝。
“圆圆……”成燕珍也一时愣怔,颤抖着手朝她伸去。
“爸爸把他自己流放到西北,可他没有错,他不知道我会去看他;你也没有错,你不知道我会在梧析遇到那个人,错的人是我,我不应该图省事走进那条巷子,我不应该还留着口气,所有人都因为我受折磨,我应该死在那个晚上的,可是妈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啊?”
助听器脱离耳廓,周遭的声音模糊了,常清秋泄愤式地丢掉东西夺门而出。
成燕珍没有出声,亦没有拦她,只是无力地取下眼镜,虎口撑在额头,遮住了那双精明的眼。
路边种的梧桐正是落叶之时,摇摇欲坠的黄叶在风起时脱枝,秋风卷落叶簌簌作响,旋在半空而后贴地,孤独地堆在路边。
楼下孩子变得安静,追逐时的打闹声也很小。
常清秋默不作声看着跑在前面的小男孩应声回头,脚下枯黄的叶一踩就碎。
淮渝种的梧桐树很少,梧析很多。
棕色瞳仁覆层薄薄的水汽,她曾在梧析踩过很多次落叶。
“爸爸,给我画一只猫猫!不要黑色的!”
“妈妈你等等我嘛!”
“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能赶上你!”
耳朵传来的嗡嗡声一直回荡在脑子里,单侧耳朵进行听力活动会耗费更多精力,更何况她现在筋疲力尽。
车流声,汽笛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判断不清声音的方位,常清秋有些迟钝地扭向左边,那个方向明显没人,她又看向右边,这次找对了。
“抱歉,恐怕不行。”
“没事。”男生表示理解,“刚刚在那边看见你好像提不起劲,要开心哦。”
常清秋勉强扯出一个笑。
梧析是她最后一片清净之地,没有人知道她回来,也没有人会找到她。
最后一列高铁在夜里十点半,除了手机之外她什么也没带。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没有钥匙,过道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烧了,好在这次手机有电,她借着微弱的光摸索着走到楼梯间,墙上粘贴的开锁小广告总能在清除之后的第二天再次出现。
窗外有零星几盏灯,常清秋侧身躺着,风把眼睛吹干了,她眨眨眼,想起苍茫的西北,想起在那流浪的常明。
她想起很多很多,不只是西北,不只是常明。
最后一盏灯熄了的瞬间,常清秋也闭上眼睛。
五个小时,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有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