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烟雨
玉眠正抬头望着伞面上画的花鸟图出神,一只黄眉柳莺轻巧地停靠在老槐树横斜而出的枝条上,抖落了一簇簇盛开的白花。
卖伞的小贩忙里偷闲地瞅着玉眠搭话:“看来姑娘今日运气还真不错,买下了这最后一把伞。”
玉眠笑着向小贩点了点头,便听阵阵喧闹声从直道的另一头传来,骏马的嘶鸣尚不及反应已近在眼前。
滚滚烟尘呛得周围的小摊贩们咳嗽不断。
玉眠转身欲避,思及身后的人群止住了动作,健壮的马蹄自胸口划过,饶是玉眠有术法护体一时间也疼得喘不过气来。
慌乱之中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攥紧了缰绳,马车急急地停在了玉眠跟前,门帘外堪堪漏出一截明黄色的衣袖。
“小的该死!都怪小的驾车时分了心,冲撞了陛……公子!”
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惊恐,浑身抖如筛糠。
“小的罪该万死!”
乌泱泱一群人从后方追赶过来,整齐划一地跪在马车前,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无妨。”
那双手松开了缰绳,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由马车内传来。
“这位姑娘可有受伤?让姑娘受惊是在下的不是,今日无意惊扰了各位万分抱歉。”
话音刚落,几个人就麻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随行的大夫,给一旁的百姓检查身体,确认无事后给出银锭稍作补偿。
“这位姑娘……”
一位大夫向着玉眠走来。
玉眠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后摇了摇头:“多谢挂虑,小女子无碍。”
大夫一脸为难地开口道:“这是我家公子送给姑娘赔不是的,请姑娘务必收下。”
说着递过来一块羊脂白玉佩,玉佩正中心雕刻着首尾相衔的夔龙。
玉眠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马车,车内人似有所感略略掀起了门帘。
那人衣袖上……绣的是龙纹。
威震天下的真龙气息在玉佩表面时隐时现,看来此物不容拒绝。
万事万物皆存在自己的法度,今日因驾车撞人而赔以玉佩乃因果循环,若一味拒绝导致因果不立恐是要扰人机缘。
“多谢公子。”
玉眠作揖答谢,目送一队人马朝着皇城有序驶去。
“姑娘!”身后的大姐拉了拉玉眠的袖子,“哎呀,你看你的衣服都被弄脏了,不如跟大姐回家换一身干净的吧?”
顺着方才那一踹,玉眠的衣服上留下了一连串的泥点,都足够连成好几幅北斗七星图了。
“大姐家就在前面不远。”
怕玉眠拒绝,大姐连忙接着说了下去。
“我看你啊,就是想让这位姑娘撑把伞给你送回家——”卖伞的小贩一语道破真相。
玉眠记起这是位在隔壁摆摊卖手帕、鞋垫、虎头鞋等等手工织绣品的大姐,雨下得急,好几块帕子上都落了雨。
“姑娘,真是对不住你。”
等到踏进这座不大的屋舍,玉眠右半边身子湿了个彻底,好在剩下的成品都被保护得好好的。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想来左右无事,正巧顺路到此等一位朋友。”
玉眠掬起木盆中的清水,细细擦拭着身上的污尘。
“姑娘,你要不还是换一身衣裳吧?这天气也不知道擦了之后何时才能干。”
“不劳烦大姐了,换了衣裳朋友怕是要认不出我来。”玉眠捧着新鲜出炉的姜汤,低头漾开了唇角。
“娘——”
稚嫩的童声在屋外响起,大姐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跑了出去。
“可淋着了雨?”
“多亏有位好心的姑娘送了我一程。”
“娘!我和爹爹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
未及膝的小小身影挤在父母身下,两只手一左一右各牵一个,时而看看这个,时而望望那个,背上的小竹篓里放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头顶是爹爹给一家人打的伞。
玉眠在门后看了几眼顺势告辞,走出巷口行至街头拐角站定:“不知容隐神君可曾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
树下的人沉默不语。
玉眠仰头,透过昏黄的伞檐看向天空中宛若断了线的珠帘般连绵坠落的雨滴:“能与容隐神君在此等良辰美景之下闲聊是玉眠三生之幸。”
“神仙并无三生之说。”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神仙不在轮回之中。
“容隐神君说的是。”
风急雨骤,嘈嘈切切,一阵大雨如注。
“在下祝玉眠上仙得偿所愿。”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倘若容隐神君今日能放小仙一马,恐才是真的得偿所愿。”玉眠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