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夜茫茫起星子
“我们还有几天能上岸啊?”
白鹤鸣记得早上纪晓芙刚刚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熬过了晕船又耐着性子在船上待上七八天,早就心思浮动,恨不得不到汉阳就先下船,然后剩下一段全走陆路。陆路上虽然人多,也容易有意外发生,但至少不会像这江上行舟一般无趣,看不着边际。
“明天或许后天吧。”
白鹤鸣叹了口气。
连日淫雨,不见天空放晴,她也和纪晓芙一样倦了船上的生活。要不是这雨阻碍行程,他们路上还该会有一次下船采买的机会,可现在时间已经比预计的要晚,船家自然也就不愿停靠,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
那夜,二人像前一夜一样早早入睡。睡至亥时三刻,白鹤鸣却猛然醒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敌人,装作呼吸如常地观察了半晌,既没有闻到什么异味,也未听到什么声音,看见什么异常。
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吗?
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船只摇晃的幅度小了。
要不是前几天和俞岱岩比试的时候借用了海浪之力,她或许还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摸索着起身,白鹤鸣轻轻摇醒纪晓芙,悄然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这几日晚上都是乌云密布,今天晚上也是如此,黑雾弥漫,不见星月,看似和前几天并无差别。
纪晓芙学着她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连日以来一直在下的雨停了,江面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这是为什么?
纪晓芙不明白,却也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紧紧抓住白鹤鸣的手。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白鹤鸣捕捉到一个门外轻微的呼吸声。
她一只手抓住纪晓芙,另一只手拿起那柄断剑,缓缓靠近门扉,却从门缝中看见一角布料,上头用线条简单勾边了一个小小的,卡通的草。
草!
那是她的手帕。
带着几分莫名的羞耻,白鹤鸣把门微微打开,正好对上俞岱岩凝重的眼神。他醒的要早一些,发现船摇晃的幅度小了之后,第一时间换上深色衣服潜心出门。好在白鹤鸣和纪晓芙比他想象的要敏锐,也跟着醒来了,这才少了解释的功夫。
这夜又黑又静,三人都尽力敛了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出来盯着黑夜适应了片刻,白鹤鸣也隐约能从这一片漆黑中分辨出不一样的深色色块。
俞岱岩在她的手上先写了“群船”二字,而后停了几秒,又写下一个“走”。
白鹤鸣有了这提示又细看江面,发现竟然有数十艘小船围绕在他们所坐的这艘大船周围。这些乌篷小船都没点灯,行驶在水面上甚至连浪花都不曾掀起,和黑黢黢的江水几乎融为一体。
正因为被无数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围住,阻碍了江浪,他们的船摇晃的幅度才小了许多。
这应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身无异宝,一个初有名气的武当少侠,两个初出茅庐的峨眉弟子,三个人凑一起身价都凑不上能无声划动这数十艘小船的船夫的工钱。
俞岱岩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哪个城门失了火,殃及到他们这三条江湖小鱼。
他原想坐船能快些,却不料行程如此不顺。白鹤鸣天赋绝绝,纪晓芙年纪尚轻,二人随本就要走水路,但选这艘船全是听了他的建议。若是二人因此丢了性命,俞岱岩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哪怕再不信神佛,此刻他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想,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自己下船后必买点贡品,以谢水神。
俞岱岩的第一选择是求稳——等这些小船向目标发动进攻之后,抓住机会偷偷跳入水中游至江上。此处离江岸大约还有一二里,若是无人发现,他们三人应该能上岸逃走。
只是这小船如此之多,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突出重围。
在这如此静谧之下,白鹤鸣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歌声。
……
“龟兔相催,日月走东西。
人生别离,白发古人稀。”
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
君莫痴,休争名利。
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1]
……”
女子幽幽的歌声传来,由下自上,由远及近,像是唱歌之人正缓慢从最底层的舱房内走出。
这歌声是穿越之后,白鹤鸣听过的最为动听的歌声。如果不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她甚至会吹笛为这美妙绝伦的歌声伴奏。
但这并不是一般的歌声。
这不仅是因为这女子的唱腔听着不像中原的语调,而且还因为歌声响起的时候,白鹤鸣感觉到自己的剑好像活了一样,在剑鞘中簌簌抖动,似是也想为这曲子伴奏,也像是人在面对猛兽时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