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大将军以为呢?”
张让将这个强作镇定的大将军打量一番,怒气愈发浓烈,几近爆发边缘!
就是这么个屠户!竟敢募兵入京意欲杀他!
当年若非他们抬举这个杀猪匠,他岂能将妹妹送进陛下的后宫?他岂能手握兵权一跃成为百官之首?何太后又岂能有幸诞下龙子?他们何家又岂能凌驾于世家大族之上?
如今他又岂敢与袁家勾结,将刀尖指向自己?!
想到袁家,张让心中的火气更大了!
党锢时多少世家大族被连根拔起,他袁氏能够屹立不倒,“贵宠于世,富奢甚”,还不是攀着中常侍的缘故?!
袁隗竟敢,他怎么敢!
自先帝逝世以后,他再没有睡过一天稳觉。他被那些血淋淋的梦境催促着,苦苦哀求何太后,哀求何进,哀求袁隗,奴颜婢膝地将额头与尘土紧紧贴在一起,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啊。
而他们是怎么对他的呢?他们杀了蹇硕还不够,还要检司诸宦,要将他的头颅也割了去!
“汝等祸乱朝纲,致使天下愦愦,而今复欲谋杀朝廷大臣耶?”
何进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他似乎想震慑张让,但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天下愦愦,独我曹之罪耶?海内秽浊,满朝公卿岂有忠清者乎?”
这个曾经卑躬屈膝的中常侍彻底被激怒了,他的怒火迅速蔓延,嘶吼着催动尚方监渠穆手中的长剑,于是这长剑裹挟着滔天怒意,狠狠插进大将军的胸膛!
何进终于还是沉入了梦乡。
挑拨出张让满腔怒火的恶龙扬长而去,徒留这个中常侍滞在原处,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杀了何进,这不错。
但何进还有自己的部曲,以及那些西园军,刚招进来的新兵,从四方上雒的军队,通通不会站在他身边!
张让忽得一阵眩晕,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抖,因而只好紧紧靠着殿门,好好理一理思绪。
下一步,下一步该如何走?
“张公……”一个小黄门颤颤出声,“张公,之后该如何?”
张让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
方才那一剑使得何进鲜血喷涌,因而有不少溅到殿门上,又沾在了他的手上。
他本来不想这样的。
都是那些人逼他的。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张让倚靠着殿门,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缓些,“发诏于尚书台,罢免袁绍等人,任命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还有什么?还要做些什么?
他想不出来,但他知道乌云已经悄然笼住雒阳城,正在慢慢聚拢逼近。无论他做些什么,这场宫变都无可避免了。
这位中常侍被浓稠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但他还是努力直起身体。
“尔等当拿起武器,守卫南宫!”
皇宫里的气氛怪极了,尚书大人也觉得怪极了。
大将军怎会突然下诏罢免袁绍,又任命樊陵许相呢?
他拿着诏板,坚持不懈地敲响宫门,“开门,开门!”
宫门警惕地张开一条细缝,小黄门亦警惕地瞧着他,“何事?”
尚书更觉奇怪了,他晃了晃诏板,轻声说道,“此诏何意也?我不明白,烦请大将军出宫议事。”
“且等片刻。”
小黄门丢下这样一句话便没了踪影,宫门亦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尚书只觉疑窦丛生,他有些后悔独自来此了,他应当带两个守卫,或者一个侍从,如此他便可悄声吩咐将此怪异处报于大将军府上……要么还是先逃了再说?
这样的想法一冒头就被采纳,但尚书方调转脚尖,身后的宫门“吱呀”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颤巍巍地回过头。
没有人影,宫门仿佛是被风吹动着向他打开,但它那样坚固厚重,怎会被风吹动?!
尚书觉得可怕极了,他的心脏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尖叫在肚腹中酝酿成势,就要冲破喉咙——
那双无形的大手将他放开,转而从宫门里掏出什么东西。
“咚”的一声。
空洞洞的眼珠与他对上,硬生生将他的尖叫压回腹中。
那是,那是……
他手指颤颤地抬起,嘴巴张张合合,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因而那张血盆大口好心替他说了出来,鬼魅一般飘进他的耳廓,并顺着迟来的东风飘进整座雒阳城,最终在史官笔下酝酿成墨:
“何进谋反,已伏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