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已灰之木
马镰、林戚山、纪献川三人正立于沙盘前。
镇北侯林戚山刚带人破了辽人一城,就将前线战况等讯息带回与另两位将军商议,此刻身上还穿着软甲未脱。
“……如此,有四皇子殿下镇场,南宥城已尽在掌握,可调三万人马在那儿休整,等到西侧的固安镇被我等拿下,便可继续向北推进。”林戚山拿起一面鹅黄色的棋子,放在了沙盘右下一角。
纪献川和马镰老将军今夜无出兵计划,本是歇在各自营中,收到镇北侯得胜归来的消息纷纷起床聚到了主帐。因为来得匆忙,只是各自多批了件大氅,里头是平日易于行动的便衣。
纪献川向前一步,在放旗的左上角划了一条线,开口时嗓音还带着些缺觉的嘶哑:“固安虽然规模只是一个镇,但背后是一道天堑,若是不攻下此处便要翻山北上。”
马镰拿出随身的葫芦灌了两口浓茶:“辽王派了两个猛将守在此镇,他大爷的,我麾下的游击队伍在外围潜伏了十日,还没找到突破口。”
“侯爷,南宥城降将可能收为己用?”纪献川转而看向林戚山。
“倒有个副将是个软骨头。”
“您大破南宥的消息可有传出去?”
“还未曾……”林戚山的视线在沙盘上的两处城池来回扫着,突然一拍大腿喝了声好,“谨知小弟此计甚妙!我攻下南宥后便马不停蹄赶回了大营,辽人那边还没人去报信。”
两位将军战场厮杀多年,顷刻便明白了纪献川是想让南宥城的副将假意去固安镇搬救兵,将辽人兵马引到城外,之后不论能不能打开固安镇的突破口,都能大大削弱固安的兵力。
攻城难,但歼敌易。
“可如果那副将进了固安镇说了实情……”纪献川反复推演着这个计划的各种关节,出声问道。
林戚山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把握十足:“那副将的妻儿都在我们手上,他要是敢临阵反水,我们不过是需要再换个攻城的办法,但他赌不起。”
以妻儿要挟。
纪献川眸光闪了闪,行军之时类似的事早已屡见不鲜,他理解,却无法习惯。
三人又商议了小半个时辰,最终确定由纪献川即刻带五千兵马在原野蛰伏,林戚山在大营等候支援信号,如此计划妥当后立刻派了副将去营帐点人整装。
“我先回帐子再睡个囫囵觉,按计划明日还要继续向东北方向推进。”马将军毕竟上了年纪,打了个哈欠吹着胡子摆摆手,“此事交给你们几个,我睡得踏实。”
林戚山看着老将军走远的背影,朗笑着说道:“看来马将军很看得起你。”
“有侯爷在,马将军自然放心。”
林戚山回过头,重新打量起刚解下大氅正穿戴着盔甲的纪献川。虽然与这个年轻人相识并不足月,但他的有勇有谋处变不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马将军甚至私下称赞过他有纪家祖辈的风范。
“你身上这个是平安符吧?拿来保你上阵平安的东西,怎么每次披甲前反而要摘下来?”
纪献川正将刚解下来的平安符妥帖收在布囊中,明亮的朱红色在一片玄色衣料中格外显眼,他闻言只是低头笑笑说道:“我不信这个。”
只因这是她送给他唯一一件东西,他怕在战场上弄丢。
旧时南都的风和煦、无害,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软了心智,生了妄念。
而此处冰冷的刀枪和滚烫的鲜血让他重新冷静下来——哪怕越冷静,他想起沈筠知的次数就越多。许多个不眠夜里,会想起临行之日她穿着普通的衣衫立在墙头与他逆光相视的时候;想起清风湖畔她半个身子都陷于黑暗,但眼瞳依旧晶亮地冲他笑着说“我便祝将军平安”。
这枚平安符夹在母亲寄来的信中,当得知是沈筠知特意为他求来时,落入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所以他只能借着北风赋予他的片刻清醒,提笔写下了那封他反复斟酌了千万次的回信——是想让她安心,也是把妄念扎进自己的心底。她应该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不论是遨游天地还是相夫教子,总会有另一个陪着她的人,而不是如不系之舟的纪献川。
若是有幸相见,他会再叫她一声“沈小姐”。
两位将军动作迅速,穿戴齐整后走出了营帐,纪献川将换下的衣服和布囊交给奉西让他放到自己营中,然后与林戚山一道走到了点兵台。
“报——”
传讯的士兵从营外一路狂奔而至,单膝跪在地上。
“四皇子独自带了三十人去探查固安镇,落入敌方陷阱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