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吴王僚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兴师伐楚,让伍家次子大仇得报、夙愿以偿,按理来说这是好事。
但毕竟是两国之间的战争,伤财且不说,劳民也是不可避免的。到时候,定会有无数人在战场上白白丧命,又有无数人因此无家可归。如此一想,又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一场宴席、两个人,就决定了不计其数的生死流离。那些狩猎耕作于山野的农民,那些织布冶金的手工艺者,此时是否能料想到,他们将要穿上戎装,手握兵器,奔赴战场,然后不是作为英雄,而是作为炮灰死去
……伍宁开始有些理解专诸的选择,连同他口中的那个“机缘”。
作为百姓,他们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的。人生而平等且自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这些漂亮话,在这个时代,还不过是一句妄言。
而那些没有自由和不知平等的性命,在她兄长的眼中,只不过是复仇的棋子。
这就是他在亡命途中对她说过的谶言吗——就算我现在没有做令你厌恶之事,今后也一定会成为你口中那个丧尽天良的人。
丧尽天良啊……伍宁意外地发现,在伍员做出这个残酷决定的时候,她心里并没有产生这种感觉。
是因为战争这种宏大的场面离她太过遥远,让她可以安然地置身事外?还是因为这就是一个诸侯纷争的时代,而战争原本就是谱写成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又或者因为她也受到某人的耳濡目染,心肠开始变得硬冷了呢?
吴宫宴客的第二日,又有使者来驿馆请人。今日受邀的只有伍员一人,芈胜没能凑上热闹,还因此闷闷不乐了一会儿。
伍宁起初以为她哥进宫是为了办入职手续之类的,又幻想着既然成为吴国士官,或许王僚还能送他们一套房产。倒也不需要是什么大院豪宅,能让他们三人都能睡在榻上就够了。至于位置,最好靠近城西的街市,平时无聊还可出门逛逛。
到了接近午餐的点,伍员面无表情地回到驿馆。伍宁毫不在乎他一张冷冰冰的脸,迎了上去:“哥,吴王送了我们何处的宅邸?”
芈胜问:“吴王何时说要赠我们宅邸?”
伍员在坐榻上落座,淡淡道:“吴王已罢伐楚之议。”
“啊?”伍宁和芈胜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困惑。
“故我辞官不受。”伍员说,“收拾一下,午后随我去阳山。”
“去阳山做什么?”伍宁问。
“吴王赐阳山百亩田与一处闲置农宅与我,看来想让我安心做个山野耕夫。”伍员说。
伍宁忍不住拍了拍手:“那可太好了!”她只不过随便想想,吴王倒真的赏了他们一处不动产。虽不在城中市内,但也是一个安身之所。今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在这个世道,何尝不是种好日子?
伍宁在城市出生长大,没有干农活的经验,但她觉得就算种地再辛苦,也比之前随时都能把小命丢了的逃亡生活要安逸。
她自顾自地欢呼雀跃,但一接触到二哥身上的低气压,不得不暂且偃旗息鼓,将那兴高采烈的精神收敛起来:“哥……那你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她还以为伍员会因为吴王的违约消沉愤恨一阵子,但他的表情看上去还算稳定,不像计划落空的模样。
“若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吃些东西填下肚子,便上路吧。”
言下之意,好像确实打算到阳山乖乖种地去了。
伍宁觉得这样自然最好,但同时也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他当时那样咬牙切齿地发了狠誓,她才不信他会轻易放弃。
阳山距梅里不到百里地,吃过午饭,伍员带着两个小孩去街市上买了些生活必需品,然后返回驿馆,乘车上路。到王僚所赐的那间阳山农宅时,日已西沉。
趁着伍员去停车,伍宁已经冲进大门,作为先遣部队,将屋内考察一番。房屋是架在高出地面木桩上的干栏式建筑,木结构,盖以茅草,是这一带常见的建筑样式。里面是两室一厅一厨房,灰尘有点大,家徒四壁,唯一的自带家具就是两室中那两张木头搭的床架子。
……还真别说,距离伍宁理想中的私宅只差了一张床。
三人借着太阳的余晖,将床铺打扫了出来,姑且先睡了一觉。
芈胜独享了较小的那一间房,伍宁则被迫委曲求全,和她哥挤一张床。
分配床位的时候,伍宁抗争了一番,表示自己作为唯一的女孩子,理应拥有单独的房间,而且一路走来她也习惯了在床位不够时获得优先权。
但芈胜表示那只是因为大家顾虑她是个病人,如今病愈,理应将独房让出来,由他这个身份最高的楚王孙享用,是循尊卑之礼。
伍宁向来只觉得芈胜不过一个臭小孩,近日总摆出王孙贵族的架势,她已经不爽很久了,现在他居然为了一张床拿身份来压她,她自是不认。但她不认没用。她那死板的二哥认。
……明明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