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
:“赵元,好好活着。连同你娘子那份,好好活下去。”
赵元跪在地上,痛哭出声,久久无法起来。
这么多天,他始终不愿相信妻子去了的事实。
他好恨,可是他该恨谁呢?
史良跑了,梁大人是个好官,之前还给他发了救济粮。他只能告诉自己,阿云没死,阿云还在等着他找厉害的大夫。
可是谁能救的了她?
苍天能不能告诉他,谁能救的了她?
恨,无法恨个彻底。便化成执念,守着一个不可能的希望。
告诉自己,阿云没死。
他甘愿清醒着沉沦。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洒下来,不吝啬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阳城的百姓,没病的心里害怕,想逃;也怕自己有病,出去害更多的人。所以他们反抗着,又懦弱着。
他们在苦海里挣扎着,没有一个出口。可当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弃时,也会不甘,也会愤怒。
万一自己没病呢?
万一可以不用死呢?
却从来没有人坚定地告诉他们,“我与阳城、与韶州,共进退。有违此言,不得善终。”
人群渐渐散去,偶有回望,郎君长身玉立,郡主生机勃勃,知县停住脚步,目送着他们离开。
残阳如血,我心如石。
梁守文依旧方方正正行了个官礼,道:“今日多谢裴大人,郡主,还有宋郎君。”
他踌躇再三,最终还是说道:“下官老了,这天下早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但老朽还是要说,裴大人,有些事有些人,阳城知县会舍弃,梁守文不会。”
我无法与你们同生,却愿与你们共死。
我能守护的,仅仅只有这么多。
梁守文的背影逐渐远去,再看不见。
藤月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相信裴映洲也懂了。
月上柳梢头,今夜是好夜,明天也是好天。
不管梁守文和史良之间发生了什么,藤月都没有再去思考,她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坐在石凳上,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不由得想起尹州的夜。
五哥曾说,酒是好东西,喝了,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她酒量太好,千杯不醉,这样抛掉烦恼的方法,她行不通。
梁守文的话她信,但没有全信。
齐云天是尹州人不假,但是他当年做了爹的贴身近卫,武功高强,怎会轻而易举在大火中死去?
且若齐云天真的死在了三年前,梁守文又从哪来的尹州春色?
可是梁守文为什么要骗她……
除非梁守文知道她和齐云天的关系。
但是当年之事隐蔽,圣上也是阿布额吉为绝后患特意去信才知道自己没有死,梁守文一个远在边陲的小官从哪来的消息?
只能说明,有人让他这样说。
她越抽丝剥茧,越觉迷雾重重。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推着自己往前走。思索间,忽觉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
裴映洲又失眠了。
他心中苦笑,这么多年,本以为忘了那个姑娘,最近却频频想起,甚至连情绪也有些失控。
因为想起,连带着那些戾气一起增长。
对她是什么感情?裴映洲没想过,他也很少想起她,好像这样就能遗忘,遗忘他们被抛弃的命运。
你救不了她。
他想起藤月的话:“好好活着。连同她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裴映洲不知不觉出了房门,看见藤月正坐在石凳上往酒杯里倒酒。
也是。
想起那日大婚满目红色,云鬓雪腮的新娘毫不犹豫饮尽杯中之酒的模样。
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好像没有什么不会的,喝酒都厉害。
藤月看到裴映洲,调笑道:“郎君如今可是越发黏人了。”
姑娘又是这般不正经的模样,两眼弯弯:“这样下去,我真怕和离之时你会伤心欲绝。”
“郡主还是一样的喜欢玩笑。”裴映洲想了想,最终还是说:“成婚那日的约定,映洲从不曾忘。”
或许是今晚夜色太美,让他有了些倾吐的愿望;又或许是姑娘的话真真假假,让他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做戏。
裴映洲神色认真,继续道:“今日我失控,是想到了一个很多年前认识的姑娘。”
“郎君心仪她?那就好。”像真为他高兴似的,藤月拍了拍手,倒了一杯酒递给裴映洲又收回:“我忘了,郎君不能喝酒。”
仿佛很好奇故事的发展,她问道:“然后呢?”
“她死了。”
“死在七年前的一场大雪中。”
藤月的心跳陡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