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反
崔时疯了。
有关崔时是怎么疯掉这件事情,晏明月深有体会。
他不是突然疯掉的,而是东一点、西一点,慢慢疯掉的。
那天晏明月提了和离之后,崔时似是幡然悔悟一般,求她不要离开,妾室他会遣散,母亲他会斡旋,孩子的事情不急,他们都还年轻。
崔时说话的时候,认认真真看着晏明月,表情郑重一如那日他带着聘礼上门,说要聘晏家明月为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①
晏明月想,这次还能信他吗?还能相信自己吗?
刚成亲的甜言蜜语全都付诸东流。多了不胜枚举的妾室,还隔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家长里短上上下下都压在了她身上。太累了,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崔家的长媳,原来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后来崔时沐雨而来,青衫湿透,拿着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仍旧是包装整齐干爽的,画本子也没有一点雨滴。
仿佛是当年那个崔家的竹马哥哥,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眼前。
疑是故人来。
然而只是形似而已。
梦境中的晏明月原谅了他,但是换来的不是改过自新的温情。
用世俗的观点来看,甚至称不上是崔时的过错。而是崔时包容了晏明月的任性,成为人人称道的好夫君。
崔时在修身齐家这一点上,无可指摘。
后来的日子变了吗?
没有变。
妾室通房们赶走了一批,又有了新的一批;崔太太作为婆婆,还摆谱说当年就不该看在两家交情,应该娶了某某侯府的嫡女才是;而崔时比起后院,更关心他的锦绣前程,昼出夜归。
只是晏明月已经失去了提起和离的勇气。
这倒并非因为后来崔时步步高升官运亨通让晏明月的底气减弱,而是周围的人不许晏明月说一个不好的字眼。
崔时换掉了晏明月的陪嫁们,所有人都在说崔时很好,太太为什么想不开?晏明月不过是抱怨了一句两句,隔天就能传到崔时的耳朵里,崔太太也能知道。
出门社交往来,但凡说上一两句,就要有人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表面是抱怨,实际是炫耀,京中谁不知道崔时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君。连姐姐,都是不理解的样子。
众口铄金,晏明月也反思自己为什么觉得崔时不好?难不成是自己不好?她的感受全部都是错误的。
晏明月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恍恍惚惚,一日能昏睡七八个时辰,总是不清醒,人也不爱出门了,最多就是去看看姐姐。
姐姐家的女儿阮静思建议她,说小姑若是想要个孩子在身边,好打发日子无聊,可以去寺庙里祈福,京城周边的寺庙都颇为灵验。那里的师父人都很好,没事也可以在那里抄抄经拜拜神。
她本来想说自己不是想要孩子,可是静思冲她眨眨眼睛。
原来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她连这点暗示都不懂了。
她去了。
将无处不在的眼线摆脱掉,被牵丝的傀儡短暂地拥有了自由,在山野之间再次获得掌控自己的心灵和肢体的权利。
那些枯燥的经书,确实也给予过她短暂的安宁,不用去想崔时、想崔太太、想通房妾室,想丫鬟下人,她是唯一能和自己对话的人。
认识自己的心,尊重自己的感受。
她又有了和崔时分别的勇气。
此时的崔时已经不是当年需要求她不要和离的夫君了,他只需要让仆妇们把门一锁,任凭晏明月叫破喉咙,也唤不来半个帮忙的人。
姐姐来看过她,说她病了,需要好好静养。
可她明明没有病。
被困在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其实本来是个明媚阳光的正院,后来她已经畏惧阳光了,伺候的下人都说她疯了,每天只知道诵经念书。
她反倒要说崔时疯了。
崔时的疯劲不是突然爆发的,是循序渐进的。崔时疯了要娶她,疯了要留她在家里,疯了才不放过她。
只有崔时肯放手,彼此都还是好好的,他非要折磨晏明月,要她此后的生活,都有名为崔时的阴影。
崔时只有晚上会来,那些下人们则将她打扮成桂花糖蒸栗粉糕般香甜的样子,奉给他。
晏明月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人人都说崔时和她琴瑟和鸣感情甚笃,从总角垂髫开始,历经风风雨雨,如今不离不弃,哪里知道事情真相如何?
如果只是这样活着,倒不如去死来得痛快。
最后的梦境定格在了晏明月举刀向崔时的那一幕,崔时不可置信的表情,和着滚烫的鲜血,烙印在了从噩梦中猝然惊醒的晏明月心里。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为何又会如此真实?如果不是梦境的话,现在的生活又算什么?
这难道是上天的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