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霜霏霏

要去与祖父说说大陈如今的太平盛世了。”

“太平盛世”这一词实在有些像在故意说反话，若只用在都中还尚可，谁都知道百年间九州时局动荡不已，处处战乱，陈国虽已跻身大国，然边境却也难免时而遭到进犯。

陈王听出了卫珩的弦外之音，显然是没料到卫珩已然知晓了此次的“意外”是自己刻意为之，于是眸色沉了沉，前一刻看似正欲发作，下一刻却眸光一转，神色轻松地笑着亲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卫珩的唇色苍白如雪，仅有的淡朱色也消失不见，只是依旧挂着那个拒人千里的疏离笑容，薄淡非常，温和与冰冷格外怪异地同时流露而出，以及有几分谁都看不穿的神秘。

二人都许久未说话，空气一时间像结了层冰，最终还是陈王的一声叹息击碎了冰层。

他端着一副怜爱小辈的模样略带责备之意地蹙起眉头：“你与阿岚此次还是太过任性妄为了，都是孤看着长大的，看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负伤在身，孤实在是心疼啊。”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只是虚情假意，若是真正关心，哪里还会急于在此时传唤人来说这些有的没的。

卫珩这次没有拂了他的面子，有些敷衍却仍旧谦恭地垂首敛眸答道：“是珩思虑不周，行事过于草率，万望陛下恕罪。”

“孤听闻你带伤在山中寻了一夜，只是为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可有此事啊？”陈王用手指有意无意地叩击着桌案，突然眯了眯眸子，将话锋一转。

“是。但她不光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何况是我的人，无论是什么人抑或什么猛禽凶兽，我都必然不会放任他们伤其分毫。”卫珩意有所指地直视着陈王说完这番话，虽然笑着，眼眸里平静的光却冒着寒气。

他纤长的睫毛缓缓上下颤动了两下，移开了目光，显得那神色里平添了几丝轻蔑与挑衅，随即又低眉轻笑道：“陛下见笑。珩自幼便是护短的性子。”

“也罢，终究是孩子心性，”陈王摇头失笑，一边自斟自饮一遍思忖着说些闲言赘语，“阿岚已过弱冠之年，孤依稀记得你下月也该及冠，早该考虑婚配了。孤可听闻了，这满硕州的姑娘家都争着抢着要嫁到卫家去，看上哪家的千金自管说来，孤替你二人指婚。”

上座的人大手一挥，一副十分慷慨的样子。

卫珩眼睫微动，停顿了一下方才抬手作了个揖回绝道：“珩拜谢陛下美意，然当下并无成家之意，陛下如若赐婚，也只是无端耽误了人家。”

自保晖殿走出后，卫珩唇角的弧度登时消散殆尽，眸中映出天地间清冷孤寒的茫茫银白，衬得那双眼睛如同拥有透彻湖水反射出的粼粼波光，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直到渐渐走远了些，才听见殿内遥遥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于是自他鼻间溢出一声不以为然的笑，轻飘飘地消散在漫天如羽似絮的飞雪里。

撑伞的宫人没有在他离开时再来。

卫珩回来时只身一人行走在积雪怎么也扫不净的宫道上，显得无边孤寂，他的身影看起来修长而清瘦，衣物覆盖之下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却都因他常年习武而精炼优美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精窄的腰腹，我想恐怕就是以细腰著称的沈郎也是全然比不过他的。

不过卫珩的腰虽细，却并不给人以弱不经风的感觉。

我从片刻的神游中挣脱出来，连忙迎上前打算为他解下身上因落满雪而湿答答的斗篷，卫珩走到门前时却蓦地趔趄了一小步，伸手撑住门框这才站定。

我连忙抬手相扶，却敏锐地闻到渐浓的血腥气，于是便看见他胸口处已经洇透外衫的斑驳血迹。

卫珩对此却神色如常，只是垂眸瞥见胸前的血渍时稍纵即逝地轻蹙了一下眉头。

扶他在榻边坐下后，我便急匆匆地一瘸一拐跑出门去找周枕，全然顾不上身后传来的轻声阻拦。

我虽不懂医术，但到底从小便与伤口打交道，我知道哪怕小小一个伤口也是可能会要人命的，何况以卫珩的性子，若不是强撑不下去了，是不会连站都站不稳的。

可到了周枕的住处外时，我却又踌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