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
两人这才认出他来,梁子安怀着愤懑的心情喊出这两声,身体已经力竭摇摇欲坠,梁夫人从未见儿子这般狼狈过,连忙过去扶他,却没站稳连着一起栽倒。
梁鸿看着摔作一团的母子二人,额角的青筋暴跳如雷,嗓音压抑着怒火:“快把夫人扶起来!”几个家丁立刻上前将两人搀住。
梁子安跌那下可不轻,左腿的疼痛险些让他疼昏过去,被家丁手忙脚乱抬进了屋内。
梁鸿命人去找郎中,梁夫人伏在床头泪如雨下,“子安,你怎么……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梁子安回想着一晚上发生的事,先是走运赢了几把钱,又不知怎的全都赔了进去,甚至还输了他根本赔不起的钱。后来他喝多了酒,回家的路上拐进巷子小解,忽然就被人套了麻袋拳打脚踢。那群人下手极重,无论他怎么求饶都不好使,硬生生打断了他一条腿才离开。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恐惧和疼痛驱使着他,只凭着求生的欲望,连滚带爬才回了家。
他看着担忧的母亲,连一向威严的父亲都没有骂他,阴沉的脸色昭示了梁鸿的震惊与盛怒,“说!到底怎么回事?”
梁子安害怕又委屈地哭着喊疼,梁夫人一把推开梁鸿,柔声安慰着儿子。梁子安心头快慰了些许,滔滔不绝地控诉:“娘!有人欺负我,把我的腿打折了,您给孩儿做主啊,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杀了他!”
他受了惊吓,又痛得不行,说话颠三倒四的,二老就在他这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大概。
梁鸿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怒又慨叹,他这个傻儿子,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郎中很快就过来了,梁子安死死攥着梁夫人不撒手,嘴里喊疼,梁鸿再铁石心肠也软了下来,话依然刺耳却有些恨铁不成钢:“赌钱风流的时候不挺快活,你还知道疼!”
母子二人都没心情听他说风凉话,郎中被这一家人的阵仗弄得也慌起来。
梁鸿走出帘外对郎中说:“治不好他,小心你的脑袋。”郎中一惊,颤巍巍点头,再不敢耽误一刻救治。
梁子安情人无数,梁鸿基本都知道她们的底细,没一个长久的。唯独在京郊养的那个女人,梁子安当初为得到她,差点搞垮她全家,为此还进了趟官府。
梁鸿得知他为了个小寡妇丧尽天良,气得狠狠揍了他一顿,叫他把那姓秦的女人放了,梁子安少见地执着,总是给那女子送去衣裳首饰,还为她在京郊花大价钱置办了宅院。只不过秦湄清高性子烈,梁子安在她那也讨不到什么便宜,除此之外倒也安分。
他没记错的话,两年前京城的晋茶一字号就是陈家的,秦湄和她小叔子似乎还有一腿。
一个小小的茶商,梁家根本没放在眼里,可若是秦湄她小叔子没死,还成了亡命之徒回来报复梁家呢?
梁鸿心绪微沉,疾步走向书房,脚步停在一樽玉佛前,摁了一个开关。字画后完好的墙壁开了道狭小的缝隙推向两边,他抬脚走进密室。
屋子光线很暗,有一道人影掩藏在帘幕后,看不清面容,黑袖中露出一双伤疤狰狞的手。
梁鸿眸间闪过一丝阴狠。
“去找那个女人,办事利索点,不要留下活口。”
*
南宫。
朱雀门萦绕洛水,三月景,滨水之地草木葳蕤,萋萋芳草连接着茫茫天际的昏夜,午夜风泛起层层碧浪,十里清阴柳影斜。
与北宫崇德殿并驾齐驱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金匾,清清正正地题着三个大字“玉殿堂”。
它堂前宽敞端正,道路平坦宽阔,沿踏石阶偶然得见凉露欲滴苍玉,兰花芬馥清风里。
据说每年三月末皇帝都会把朝会居所从北宫移往南宫,原本在崇德署的宦官班子也换到了大长秋。而移宫的原因却不得而知,宫中传闻是皇帝为了祭奠身故于长秋宫的皇后,寄托哀思云云。
玉殿堂不似北宫奢华,和两年前一样清幽雅致,松竹疏疏,几枝红雪墙头杏,风起绡动,月下星点粉白遥遥映目。
姜宁琬刚搬完家,晚膳都没来得及吃就赶着去见皇帝,她揉了揉酸胀的肚子,唉声叹气走进去,帝王的伟岸的身形影绰在玉珠帘后。
男人坐在明黄色的御桌前,矜冷的线条被玉案上细碎光晕勾勒得无比柔和,姜宁琬愣了愣,被他周身不斐的气度迷惑了一瞬。
恍然间听见他的声音仿佛从云间传来,又低又沉:“坐。”
姜宁琬眨眨眼,看向四周,除却皇帝坐的龙椅,整间屋子就剩下一张珊瑚贵妃榻。
她瞪大了眼睛,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这玩意什么时候也带过来了?不会是特地为她添置的吧?
不过念头升起的一刹那就被她掐灭掉,姜宁琬忽的直起上半身,嗓音不小心拔高了两度,变得又尖又细:“奴才惶恐!”
萧景颐终于赏脸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不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