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下)
午后,晴光浮动,蝉音鼓噪。
院子里的鸟儿一会儿俯冲而下落在地上啄食,一会儿又猛然扑棱翅膀飞上枝头栖息。
在窗前修篁的掩映下,洛雨房中多了几分幽静和清凉。
张员外为免洛雨外出再有闪失,便勒令他这段日子呆在家中静养,委婉地将他“禁了足”。
洛雨性子沉静,又正犹豫着该不该努力争取红蕖,对于舅舅的“软禁”倒也不以为意,索性窝在房里读书品茗。
正当他闲饮香茶、徜徉书海时,表妹张琬忽然来探。
张琬吩咐贴身丫鬟留在廊下等候后,便盈盈步入了洛雨房中。
进了屋,绕过山水画屏,只见洛雨正端坐桌前看书,张琬顿时贝齿轻启,笑嘻嘻问:“哟,表哥在看书呢?看的什么书呀?”
“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呀?”
(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诗经》。‘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出自西汉司马相如《凤求凰》。都表达了男子对女子的思慕和爱恋。)
洛雨闻言,撤了书,抬起眼眸沉静地端详张琬,纠正道:“表妹,我读的是《左传》!”
“哦哦哦,原来是《左传》呐!”
“那是‘莒(jǔ)人入向,以姜氏还’,还是‘郑徐吾犯之妹美’呀?”
(注:‘莒人入向,以姜氏还’,出自《左传》隐公二年。说的是二年春季,鲁隐公在潜地与戎人会见,再一次加强惠公时期的友好关系,戎人请求结盟,隐公婉言拒绝。莒子在向国娶了妻子,向姜在莒国不安心而回到了向国。夏季,莒子领兵进入向国,带着向姜回国的事。其中的“入”字,是否解释为带兵入侵,各家意见不同,有待商榷。
‘郑徐吾犯之妹美’,出自《左传》中的《郑子产与子皙争聘》。说的是郑国的朝廷官员,也是同族兄弟的子南和子皙,为争夺一位美女而发生矛盾冲突的事。)
张琬身材高挑,纤秾合度,鹅蛋小脸,俊眼修眉,玉质冰肌,顾盼神飞,举止婀娜,气度端丽。
此刻,她的脸上正浮现着一丝坏笑,与其端丽的气度稍稍违和,却也让她平添了几分灵动。
洛雨偏着头,凝眉深望,恬静道:“我看的是《郑伯克段于鄢》!”
“表妹真是才高八斗!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佩服佩服!”
“此番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说罢,示意张琬宽坐,就欲起身亲自斟茶与她喝。
张琬掩嘴偷笑,足步轻盈,走到洛雨身旁,按住洛雨肩膀道:“表哥误会,妹妹不敢指教。特意来此,是有一首词,想向表哥请教。”
洛雨纳罕道:“表妹学富五车,还需向我请教?”
张琬撒娇道:“东坡先生有一首词,我一时忘却了,恳请表哥赐教。”
洛雨察觉她有些古怪,却依旧顺着她问:“哪首词呢?”
张琬假装一脸困惑,娓娓道:“东坡先生的《鹧鸪天》。”
“我记得前两句是‘。前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后面是什么来着?”
洛雨顺口答道:“不就是‘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
说到“红蕖”二字时,洛雨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嘴上顿了顿,才继续道:“细细香……”
“哦,是了是了!照水……红蕖……细细香。”
张琬盯着洛雨渐渐涨红的俊脸,阴阳怪气道。
洛雨见张琬似乎“来者不善”,内心有些忐忑,当下摇头叹息,重又拿起书来阅览。
张琬见洛雨妄图用读书掩饰,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笑问:“表哥,昨日湖上的荷花开得很美吧?”
洛雨不知她意欲何为,支吾道:“嗯,很美。”
张琬娇嗔道:“难怪表哥昨夜迷迷糊糊叫了‘红蕖’一整晚,果然是因为很美。”
洛雨脸色一变,暗自思忖:我叫了“红蕖”一整晚?糟了!定是昨夜一直梦见红蕖,不小心说梦话了。
张琬见洛雨脸色突变,心下有了几分眉目。
她冷笑一声,问:“听说,昨日与表哥乘船同游的女子,也叫‘红蕖’。”
“那是叫作‘红蕖’的花美,还是叫作‘红蕖’的人美呢?”
洛雨被张琬的灼灼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侧过身子,避开张琬的眼神,冷淡道:“不知道。”
张琬又好奇追问:“她是哪家的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
洛雨敷衍道:“偶然遇见的。”
张琬见洛雨敷衍应付,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激将道:“唉,我还以为,表哥向来洁身自好,不爱流连烟花柳巷,沉迷浮花浪蕊呢。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