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妇人嗤笑,“凤娟死了,我是她堂姐,这地自然就是我的了,我们张家的地难不成还能拱手送给你一个男人?”
妇人的嗓门特别大,吸引得不少人陆续过来围观。
“既然今日碰上你了,我倒要好好与你算算清楚,走走,去凤娟那屋子说去。”她用力推了月生一把。
一群人围着瘦小的少年向前走,凶神恶煞地直勾勾盯着他,踩着机械的步伐,就好像是即将要把没有生气的祭品送上祭祀台一般严肃压迫。
到了茅屋前,妇人一把推开门:“大家都来看看,这是我妹子凤娟的屋子,这蹄子刚嫁进来人就死了,你们说我张家能不能把屋子和地留给他?”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最后都摇头:“还没妻夫之实,算不得张家人,自然占不得张家的祖宅。”
“是啊是啊。”
妇人一听都是帮她说话的,气焰不觉更嚣张:“听到了没?你最好自己走,省得我动手。”
月生被架在中间,只觉得双腿虚浮无力,耳边的嘈杂变成剜人的尖刀,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憋住那股恶心想吐的感觉,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之间钻进屋内。
这地方他不待也罢,但那件衣裳……他必须带走。
少年的眼里只有那一个目标,他强提起最后一点力气地往那方向走,可还是被妇人抢了先,比他庞大的身躯像山一样挡在他身前,然后用沾满泥粒的手拿起了那件衣裳。
“哟,凤娟还给你买了这么好的衣裳?”那人啧啧两声,“倒是挺宝贝你的。”
月生摇头,圆睁着眼睛,瞳孔缩成一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那不是她买的,是我的,是我自己的……”
可弱小之人就算再歇斯底里,周围人都不会在意,更不会相信少年的辩解,她们狠狠将他赶了出去,霸占了他能落脚的最后一块净地。
他终于真正成了一片浮萍,随波逐流,无处皈依。
想到这里,少年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扶着路边的树便开始干呕。
他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吐不出来。
月生觉得自己累极了,他一步步走到他原来的家,门口站着一名少年,穿得虽不是什么锦衣玉服,但也干干净净,月生远远看见他朝里喊了声娘,一名身材魁梧的女子便走了出来。
“文成,快进屋去吧,外头快要下雨了。”
“娘,月生哥哥怎么不回来了?”
“他都嫁人了还回来作甚?死在外头才好,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够吃。”
“……”文成欲言又止,回头望了一眼,这才跟着那女子回了屋。
看来这里也不欢迎他。
月生默默叹了口气,胸口小小起伏,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坐到了村口的大石头上,石头前边就是一条还算宽敞的路,是村子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通道。
他想出村,去镇上,去城里,去找他的爹爹。
月生不是没试着走出去过,可就连李荣坐牛车都要走上一天一夜的路,他根本坚持不下去。
偌大的小坞村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少年静静坐着,仰起脑袋发呆,看着太阳一路从头顶转过,最后落在不远处的群山之间。
小坞村的落日很好看,橘红的云朵一层又一层地铺叠在一起,好像软乎乎的棉被将那赤红的圆盘盖住。
那里应该特别暖和吧。
月生这么想着,只觉眼睛干巴巴地疼,好像已经流不出泪了。
他呆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上柳梢,天色彻底暗下来,面前的路上居然又响起了马蹄和车辙声。
“哒、哒——”
“嘎吱嘎吱——”
好似静谧黑夜里奏响的乐章,一下子将少年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月生认得,那是莫将军的马车。
两匹健硕的白马拉着硕大的车厢,没有人赶车,它们却自己知道怎么走,在路上稳稳前行。
车厢前方的角檐上挂着一盏煤油灯,纸扎的灯壁透着暖黄的光,像夕阳那样绚丽温热,也像明灯一般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行径的路线,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点隐没在黑暗中。
少年咬了咬牙从石头上爬起来跳到地上,拍拍身上的灰。
他不能死。
他要活下去。
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月生回头走到白天的小河边,望着空无一人的河面褪去衣裳,慢吞吞地往河中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