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
建崇十八年。
在远离帝都的一处山谷内,清澈见底的溪流水声琮琮,明净的水面上泛着璀璨的光彩,犹如南国仕女鸦青色发髻间点缀的珠翠,别致脱俗。
山谷周围环绕着苍翠的山峦绵延叠起,高低错落,山间淡入纱幕的雾岚隐约可见,明艳的日光照见云高谷深,一缕袅袅炊烟在山林深处升进碧色的苍穹。
微风吹过,带走沉闷的酷热,雪白的杨花悠悠飘扬,吹起暮春时节碧绿丝透的光景。
纯净的溪流犹如一道修长玉带逶迤绵延,溪水竟也蓝天碧映清澈见底,几尾青色游鱼鳞片在阳光的衬托下显得金光熠熠,柔韧的鱼尾不时在水中打出波纹浪花。
溪边有天然形成的宽厚岩石,形状不一,有的打磨光滑,高度适宜,正能坐人。
一杆钓竿平静地伸入水中,钓线笔直沉进水下,点起圈圈波澜。细长竹竿的另一端藏在深色的衣袖里,有人坐在岸边的岩石上,宽大的烟墨色衣袍松垮地堆叠在石板边缘。
那人懒散地坐在石上,手中握着钓竿,眼皮微阖,有种半寐半醒的样子,有鱼儿咬啮钓线,钓竿却从来未曾抬起过一次。
小溪不远处既是一处用竹木搭建的房舍,样子简陋,可在青山碧水的映衬下却幽静雅致。竹舍极安静,大抵也是由于此处山谷空旷少人的缘故,底下空地的小火炉里散出淡淡烟气,飘摇升入天际随后消失不见。
竟也有种炊烟袅袅,山水人家的意境了。
苦涩的药香从炉子中不断散发出来,潜入了竹舍的里间,亦悄无声息化在清新自然的空气中。
那人偶尔睁眼瞟一瞟炉子的情况,但大多时候都是在睡着的,当然也没有太看顾手中的钓竿,就这样从天光明锐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暮色四合的光景。
经过四个时辰的煎熬,炉火早就灭了,只余灰白的炭烬寥落堆积在那里。
那人像是睡足了,颈项歪了歪,自己稍微松动了僵直的筋骨,呆了片刻,目光停滞在溪畔,似是才醒悟过来什么,下意识的把钓竿一抬,却没动弹,原来底下是有尾鱼在那头较劲呢。
他静了静,眉头一皱,平淡的五官却毫无表情变化,似是不能料想明明没有饵料何以鱼儿会咬扯钓线紧紧不放。他皱眉思索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日影西渐的天色,面色一变,道声:“不好。”
深色的人影迅速奔入屋内,进去前不忘提起炉上的药盅,匆忙放在桌上,快步走向床畔。
低矮的床上躺着个女子,身上盖着被褥,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至今仍犹昏迷不醒。
床边的铜盆里盛着半盆水,有暗红血迹干涸在盆沿上,但更多的化在水中,把原本的清水染成鲜亮妖艳的红色。
说来也算离奇,这女子不知从哪里摔下来漂到溪边,浑身血迹斑驳,染红了衣衫。
他淡淡地瞟了眼过去,脸上没有半点悲悯的情绪,恰恰相反,毫无神采的眼睛里写满了辛酸与不舍。
他的袖子里藏着颗新炼制的丹药,所用材料总共收集了十数年才好不容易凑齐,其价值自然珍贵非凡。他本人不是什么炼制丹药的行家,但这颗丹药即使不能达到起死人肉白骨的地步,但接续经脉、大补元气还是可以的。
他忧愁的叹了口气,仿佛自己的肉被割下去了一块。但不知为何,那颗被好生藏在袖子里的珍奇丹药还是入了床上女子的口。
他闷闷地坐在竹凳上,凝望远处日落,随着夕阳在晚霞的包裹下渐渐西移不见,只觉心口有块大石堵住了呼吸,不禁长吁短叹的纾解道:“欸,真是可惜了我的十元大补丹啊,没的白白浪费在一个外人身上。真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今天我命中果然注定不该出门,否则怎么能祸从天上来!”
他虚情假意的一顿抱怨,一会儿说“我这个师傅怎么这么苦命竟然摊上这样的徒弟”,一会儿又说“那个丧良心的徒弟有了新欢就抛弃师傅不说反而把这么个烂摊子丢在这儿”,诸如此类,总之对某个徒弟悲怨连连。
床上的人似乎被这连番不绝的抱怨惊扰,睡梦中眉梢微皱,似要即将醒来。
温软的淡金色日光透过竹窗覆盖在那人的面部,女子苍白的脸庞渐渐地变得红润了些,恢复了点血色。
不多时,低矮的床榻发出轻微的动静,不高不低,他若有所觉,从竹凳上站起,偏头一看,蓦然一呆。
方才床上昏睡的女子忽然坐起,靠在墙上,却螓首低垂,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幽幽道:“你是谁?”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点柔,有点哑,没什么力度,便如飘在空中的柳絮或是随波逐流的浮萍,无悲无喜,死气沉沉,仿佛无处着落的鬼魂一般。
那人眯起眼睛,不知为何,当看到她的模样的时候,心头忽然有所触动,不是怜悯,而是惊惧。是的,他居然在这样一个落魄可怜的人面前被惊慑住。
他没有回答,反而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