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负苍
松林连天,明月挂空。自遥远的林深处传来缥缈难追的鼓瑟声,强弱不齐,时断时续。鼓瑟之人定是捏着一把能到天荒地老的时间,心中闲慢得很,音律本就悠而懒,更是经常许久只拨一弦,像是谁不经意间听见一阵风摇针叶后抬头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直到风停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地掠过惊鸿一瞥。林藏樾设想过无数次负苍山内该是如何凶险,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如此世外之境的景象。这里太过纯净,太过清冷,太过孤寂,以至于她此刻全然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所为何来,既是流连忘返,想循着乐声寻抚琴人一探究竟,又想即刻转身悄声离开,抱歉自己莽撞误入,打扰了这一方天地。皓月愈发明亮,林中每一枚松针都清晰可见,瑟曲依旧未停,与风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相和,听得人心底有股奇异又舒适的刺痛感,渐渐生成难以自拔的瘾。林藏樾眯起眼眸望着不见尽头的松林,着迷到彻底忘却时空。腕间一紧,明光如刀刺上来时,她被麒麟提醒着骤然回过神。这里是负苍山。素手用力握拳,神力从指尖凝出一道短刃刺入掌心。血珠滴落,痛楚让人迅速清醒过来。我来此处,是为取九幽素女的千魂髓。斑驳的松影映在白衫雪履上,似是谁给这通身的不染纤尘画上深浅不一的清雅泼墨。风动画移,林藏樾提起十二分警觉走入松林。林下没有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往更深处走,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足迹。林藏樾觉得自己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脚下的松针应是积了多年,干枯坚硬,咯得她双脚又疼又酸。正当她准备试探着落下下一步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声响不断靠近,林藏樾忙停下脚步——一只兔子出现在眼前。这只兔子通身洁白,前爪凌空站起,两只长耳竖起,通红的眼睛打量着来人,粉色的鼻子一吸一合,像是在思索。林藏樾停在原地与它对视,不敢先动,谁知腕间麒麟在这时又紧了一下,玉兔似是感到了圣兽精魂所在,眨眼间往远处蹿出十几步,又回过头满眼恐惧地看向林藏樾,一副随时要甩手消失的样子。她生怕圣兽精魂的动静吓跑了兔子,不动声色地用神力将麒麟封得更紧,直到麒麟彻底平静下来,玉兔才犹犹豫豫靠近两三步。一人一兔如此对峙了半柱香的时间,玉兔忽然一歪脑袋,转身向左前方跑去,林藏樾赶紧拔腿跟了过去。兔爪轻快极了,前进的身形映在林藏樾眼睛里如同一道披月疾行的星辰,她不得不跑起来勉强跟上。雪衫掠过愈发茂密的松林,追了一段路程后,林藏樾需拨开垂到面前的松枝才得以继续向前。雪影追着玉兔在松林中前行许久,玉兔突然加快了速度,一闪便消失在视线里。林藏樾满头大汗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密到拥挤的松针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带到了哪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前方有股清凉扑面而来。循着凉意又往前走了不过五六步的距离,伸手掀开绿锦帘一样的松针,眼前徐徐展开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她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月光。银辉涂尽每一个角落,像燃烧了成百上千的星辰,垂下一种比白昼更摄人心魄的明亮。圆盘银月看起来离地面近极,它不似悬于天堑,反倒是出于松林。月色之下,长河缓慢流远,水波粼粼,如九天银河落入凡间,河畔旁种着一畦畦的药草,药田间一间松木搭成的小屋孤寂又闲适地独居河边,屋内灯火明而暖,映出一个女子抚琴的身影。九幽素女?林藏樾心中又惊又喜。她朝亮着灯火的小屋靠近几步后突然停滞,感到像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这股奇怪的感觉缘自何处。林藏樾看看眼前仙境般的美景,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继续朝药圃走去。白衣冥神在月下药圃前行,脚步急切又谨慎,衣衫偶尔拂过篱间正恣意生长的药草,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瑟乐声依旧悠悠,和着淙淙流动的河水,莫名多了几分释然在其中,像是终于等到通身镀银的来人。曲声落下最后一音时,林藏樾站到了小屋前。她抬手正欲叩门,门却自己从里面开了。徐徐打开的门扉里,身披浅青色宽衫坐在桌前抚琴的女子背影现于眼前,漆黑的长发未着发帛,墨瀑泻下几乎触及地面,她缓缓放下拨出最后一弦的手,微微侧过脸。乌云一样的长发遮住女子的眉眼,林藏樾只看到莹白的肌肤,鸟喙般挺而秀丽的鼻梁和鲜红点就的朱唇。九幽素女?她心中暗暗揣测。可此处毕竟是负苍山,林藏樾决意不做先开口打破静谧的人。"我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过。"女子似乎并不打算与她沉默相对太久,转回头背对着她,自然而然地开口,"你是谁?""地府孟婆。"林藏樾左手转到身后,悄悄握住负于背上的长刀。"地府孟婆,"女子说话的尾音轻轻上挑,温柔得厉害,"有煞气如此重的法器。"林藏樾沉默片刻,将长刀轻轻靠在门侧。女子这才浅笑道:"孟婆大人请进。"林藏樾踏入小屋,只走了两步便停下。屋门关上,小屋内陈设简单极了,窄床高窗,松木桌椅,墙边靠着小巧的细锄长镰,木架上有大小不一的晒药木编整齐叠放,这里看起来是药圃间供人临时歇脚的小屋。"寒舍简陋,让孟婆见笑了。"女子站起身,宽袖不小心轻触瑟弦,发出一点短促清音。"阁下是九幽医圣?"林藏樾十分恭敬。女子没有否认,慢慢转过身来。林藏樾心里一阵紧张,暗暗握紧拳头,不知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