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无痕
他想考中,日日夜夜做梦都在想考中功名。
看着别人的妻子满身的首饰珠宝,别人的女儿戴着满头的绢花,他也想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待着这方狭隘的屋子。
那夜,他没注意到妻子苍白的脸上依旧在为他的执着和高志泛出一丝笑。
她只静静地站在灯影下笑,温声对他道:“你去罢。”
后来她拿出家中仅剩的积蓄让他去考试,朝他一挥手,最后一次目送他走进贡院。
可当宋怀连又一次得知自己落榜,满心失意地走回家时,只见家里那间窄小的房子外挤满了人。
女儿高亢的哭声传出来,他脚下一软,狂奔般冲进去。
只见妻子平静地躺在一张草席间,十几日前脸上还挂着温婉笑意的人如今躺在那处一动也不动。
那一瞬间,他只觉天地轰然倒塌,这几十年所有的困顿苦痛都在这一刻成倍地击垮着他。
灵堂前,多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隔壁药铺的掌柜听见哭声也进来烧了柱香,唉声叹气对宋怀连道:“造孽啊,她病疾缠身,我早便说了让她要抓药去吃,她不听,说家里是在没盘缠了,银两都要给你打点去院试。非说再挺几日,等你这次考中了,就有银子去治病了,如今,唉……”
宋怀连悔恨地以头抢地,这些事情,他居然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怎么能不知道!
二十多年了,妻子一刻都未曾入过他的梦。
不知是因他愧疚不敢去想,还是妻子对他也曾失望埋怨,以至于再也不肯见他一眼。
宋诗尔听到他念到母亲的名字,也垂首坐在那处,眼泪似被扯断线,细细落了下来。
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幼年时,自己常常扒在门口看着母亲独自洗衣、做饭、浇着院子里的花,把坑洼不平的地扫得一尘不染。
她跟着母亲一起去地里喂鸡,去山上割野菜,夜间一起去街上游玩。
可渐渐的,母亲那张恬静温婉的脸变得枯瘦苍白,父亲不在时,她常常拧着眉头咳嗽到天明。
直到那日,她再也起不来为饿着肚子的自己做饭。
那时的宋诗尔还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只知道坐在床前轻轻要着母亲的手指:“娘,你怎么了?你说好今日要帮我扎辫子,晚上带我去看花灯的。”
床上虚弱不堪的女人眼角静静地流着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去抚摸女儿乌黑的秀发,语气温和地不像话,“嫣嫣乖,娘累了,睡一会就起来帮你扎辫子好不好?”
“不要。”宋诗尔摇摇头,乌黑的眼瞳闪了闪,“娘,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去抓药给你吃。”
女人摇摇头,拉住她的手,“等你爹回来,娘的病就好了。”
那日,从烈阳当空到日暮西山,宋诗尔抓住母亲的手,感受着那双粗糙温柔的手从温热到冰凉。
……
“嫣嫣,你怨恨爹吗?”宋怀连胸膛嘶哑的起伏,脸上的泪沟早已干涸。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问女儿恨不恨她。
宋诗尔盯着地上杂乱的书,视线模糊,她声音微颤:“我怨你。大了几岁时,我也怨过你没用。因为你想读书考功名,害得娘把银子用到你身上,她病得那么深,连药都买不起……我与隔壁家的孩子吵架时,他们都骂我是没娘的孩子,都骂我有个无用的爹。那时,是我最怨你的时候。”
温热的泪滴在手背,她越抑制,手背的湿润灼热就越细密,“我不恨你,不单单因你是我爹。因为你把我养这么大,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我常常在想,当年那场院试,你若是不去,我娘也许就不会走了。”
这样就能拿出银子给娘治病,她娘或许能把病治好,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她或许也不会嫁给许尚安。
“对不起……对不起……”宋怀连嘴里一直念着这三个字。
可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如若。恨也好,怨也罢,念着往事,又能挽回什么呢。
宋诗尔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蹲下身去收拾着地上的书册。
宋怀连就这样瘫坐在地,呆呆地望着,直到看见她因动作而隐露的衣袖下印着一道道淤青发紫的伤痕。
他终于回过神,“嫣嫣,你手上是怎么了?”
“没什么。”宋诗尔一阵慌乱,急忙把衣袖扯得更低挡住手腕,“我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
可那两只手腕往上分明都是深深浅浅的青痕。
“许二他待你不好?!”宋怀连语气中隐隐震怒。
“爹,真的没事。”她神色复杂,“他……近来都在从阳县,不曾回来。是我那日搬货,不小心撞的。”
几句话的功夫,书册已经被她一摞叠好,她找了个木箱,用掸子掸去上面堆积的灰尘,把书放进去。
“爹,书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