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
“别怕,我是来找郑老爷的。”
来者正是小玉,窗外是她放的皮影,人一直在郑柏年门口蹲着。皮影本来就放得不稳,等风吹掉了,她内力拍开房门进来而已。虽然只是雕虫小技,但听见郑柏年老婆“啊啊啊”叫了半天,小玉心里得意坏了。这招好,哪天吓唬江傲天去。
郑柏年在床上已经吓得牙打颤了,这会儿从骨头里榨出半分胆子坐直了一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也不敢多说别的。
小玉就跟没发现自己已经把郑柏年吓破胆一样,还跟白天一样凄凄惨惨地哭着说话。
“老爷,您就开恩方便一下吧。我的金丹真在葛县丞那,就在他肚子里。反正他也死了,抛开肚子把金丹给我不行吗?只要还我金丹,您要什么我都给,只要我能做,凡间享乐娇妻美妾,我是样样都依——”
小玉要是凶巴巴逼郑县令交出金丹,那郑柏年肯定会服软答应,没必要赔上命不是吗?像现在这么求着,反倒能看出郑柏年到底是什么人了,他若是还有点良心,那小玉肯定不会杀他。
郑柏年不笨,当时就想到了一个漏洞。
“大大大……大胆狂徒,夜闯本官宅邸。你要真是神仙,为何不自己取金丹去!”
小玉就等这就话了,立刻挤出几滴眼泪,“我……唉……那金丹是我师傅的,师傅死了,被葛县丞吃了,就是葛县丞的了。我……师傅当初就防着我偷金丹,那金丹我碰了手疼,得别人帮我拿了放进匣子里才行。”
看来不是真仙,是个修行不到的小道童。这么想着,郑柏年定了定心神,人也支棱了起来,又开始端架子。
“这金丹……”
小玉配合地露出渴望、乞求的眼神,郑柏年看她和平日里堂下跪着的刁民别无两样,更放心了。
“你放心,是你的我不贪你,金丹总会还给你的。但是……”
房间里没点蜡烛,一切都在黑暗中模糊得叫人看不清楚。郑柏年的算盘,小玉脸上的笑容,还有余氏微动嘴唇无声念经的动作。
小玉很清楚自己要是吓唬人,十个郑县令都能被她吓死,但那样又有什么用呢?郑县令死时只会觉得自己倒霉,死得糊里糊涂,到了地府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她柔柔弱弱拜倒在郑县令面前,把“金丹”这根狗链交到郑县令手里……
郑县令起身披上外衣,和小玉去书房点灯详谈,谈的内容连老婆余氏都不让听。
只要他心动,小玉有一万种话术让郑县令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命中注定要穿紫袍当大官的人,和荣华富贵就差一层窗户纸等着捅破。
“丙火生孟夏,坐禄临旺,又奉月干丁劫助身,自身属强。好在地支巳酉拱金,财能生官,官能制劫。更妙的是时干透壬水,助年干癸官,与局中月柱日柱成就即济之象。一旦进入北方水地,必定登科发甲,名利双收。而且命中身旺,必须官煞混杂才能助发……”
(郑县令生于癸酉年丁巳月丙午日壬辰时)
这套话本来应该是江傲天说的,用葛县丞把郑县令也钓到破庙里,让老神仙批命。现在倒好,葛县丞死透了,老神仙也“死了”,局内双方最关键的两个人直接面对面。小玉对上郑县令,主打一个不是业务范围内就不说。四柱八字说完了,具体怎么“助发”,怎么进入“北方水地”是一个字不多说。
她和街头摆摊的不一样,要的可不是郑县令大手一挥赏下几个银锭子。
郑县令信不信没说,只是晚上挥退小玉,叫她安心办事,日后金丹一定会给他。自己转头就连夜摸到了停尸房,天还没亮,点个朦朦胧胧的纸灯笼,凑到了葛县丞身旁。
他头发也没来得及梳,披头散发的,比躺在木板上的葛县丞还像鬼。
胆小不得将军做,郑县令解开葛县丞的衣服,照着肚子的位置就是一刀。第一刀还是怕的,但一刀没捅破皮肉就开始急了。很多人第一次杀人也是这样,最开始会怕,发现没能迅速杀死就不怕了,反而比较着急。
郑县令不是在杀人,只是划开一具死尸罢了。可随着皮肉外翻,冰冷黏腻的内脏沾到手上,继续被刨开,在血肉中翻找……
人嘛,不过如此。
郑县令突然闪过这种念头,随即更加无所顾忌地用手摸索葛县丞的胃袋、肠子,看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也不会有半分怜悯。
他半生苦读,看着族中兄弟最差也是个从五品的朝议大夫,只有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当县令。
金丹,那小道童的仙丹,只要是真的,那批命就是真的,自己真有当大官的命。等他衣锦还乡,让当年看不起自己的叔侄兄弟长长见识。还有明明是同窗,自己却要低三下四去巴结的学弟。甚至是余氏娘家寄给余氏补贴家用的银票,都叫郑县令隐隐感到羞耻。
黑暗中是看不到红色的,一片黑乎乎的血肉中突然有米粒大一点幽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