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卯时一刻,天光将亮,绣线巷里一户人家的小门发出了暗哑的一声,像是隐在喉间的一声闷咳,一位妇人侧身从中悄然挤出,微茫天色中她着一身灰蒙蒙的布衫,微微佝偻着腰,胸前双手举着三支香,神情严肃,目不斜视,紧闭双唇,沿着小道一路向东出巷去了。
林妈一声不吭的举着香,出得巷后向北一路直行,心中默念“马头娘娘保佑容娘大病得愈,病消灾除!”此时虽正值桃月,林妈出门这天却不巧,正遇上倒春寒的时候,一夜之间湿寒之气弥漫整个江南,正是“梦中经夜雨,醉里度春寒”。
黎明时分又正遇上倒春寒,街坊百姓怕冒寒都还在家里窝着,林妈走了半天街上一个人影也没瞧见。雾气弥漫,十步远的地方都遮得看不分明,寒气一丝丝像长了刺一样往她脖子领子里面钻,林妈打了个寒颤,心头的火烧火燎却并未被这点寒意而浇灭,反而更盛了。已经走了两刻钟了,如果天亮前还遇不到一个说吉祥话的人,按照那婆子的说法,容娘的病就难好了。
半个月前,拟草园中的当家绣师容娘从观音诞上归来就一病不起,吓坏了园内一众绣工和仆佣。这十几日以来,城内的名医都被请遍了,流水般的苦药灌下去,容娘还是一日赛过一日的枯槁消瘦,渐渐的连食水也喂不进去了。
众人一看不好,有的嚷着准备衣冠后事,有的暗地里撺掇着分家当,有的忙着另找下家攀高枝。唯林妈等人是容娘师娘跟前的老人,荒年过命的交情,看着容娘长大的,视她为自己的半个亲生孩子,不忍心放下这个孤苦的姑娘。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迷信了,庙里的菩萨佛祖,道观里的三清爷爷玉皇大帝都忙不颠的求了一番,还是西市卖绣线的柳妹子机灵,看她们忙得昏头转向,提了一嘴“要往根处说咱们做的也是蚕桑的行当,不如去求求马明菩萨。”
林妈深以为是,当天就去马明菩萨庙里叩了头,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得了庙祝婆子古里古怪一支签“卯时出,向北行,得妙言,百病消。”
那婆子叮嘱她,今早卯时双手持香噤声向北而行,如果天亮之前一路上能遇到口出妙言的,那么容娘的病就能好了。
现在已过卯时三刻了,林妈心中越发焦急,突然前面左边巷口传来一声模糊的“妙妙妙”
林妈一喜,天可怜见马头娘娘保佑可算等着了,容娘的病这下能好了。
正欲上前答谢恩人,可望向声音来处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影。此时天光暗淡雾气弥漫,她一时疑心是自己老眼昏花,遂僵着身子慢腾腾的踱过去,却见那巷口果真空空荡荡一人也无,近巷口不远处只看到一处废宅,歪着的半扇破门耷拉着挂在朽坏的门框上,巷子深处黑洞洞的往外张着口。
林妈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听到“妙妙妙”这一声近在耳边,同时有什么湿湿的带毛的活物在蹭她的腿,吓得她连连跺脚念佛,天王菩萨都念了个遍,那声音断断续续也没消,林妈渐渐冷静下来,大着胆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儿。
那猫儿也不知是从哪个富贵人家偷溜出来的,圆滚滚的脑袋,四肢粗壮,看得出是长毛的,像是淋了雨,湿的一缕一缕的,头背尾巴都是黑的,肚子和四个脚却是雪白的,脸和嘴也有一半是白的,鼻子下有一块褐斑,翠绿的眼睛,要不是看着实在太胖了,倒像个透着妖邪气的狐狸。
不知为何那猫儿绿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委屈的神色,小孩儿一样,来回蹭她的腿,看她动作没有那么激烈了,又对着她喊:“喵呜~喵呜~喵呜~”
这次林妈听明白了,她怔了半晌,一时气苦:“原来是这个‘妙妙妙’”心里委屈又失望,刚刚惊吓之下念佛也破了噤声的规矩,难道容娘当真命当如此吗?
林妈一辈子良善,也不是个对着猫狗泄愤的品行,心灰意冷之下也顾不上怜惜别人家的富贵畜生,扭身准备往回走。
谁知那猫儿见林妈要走,又追上来围着她的腿转,叫声急切。她用脚轻轻踢开它几次,它也不放弃,滚到一边后又爬起来咬她的裤脚,还频频向巷子里看。
林妈平日里也常听人说些个佛道故事,看着这个猫儿通人性的样子,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毕竟先前确实听到了‘妙’声,猫儿这样子也有点神神鬼鬼的,搞不好这就是容娘的机缘。遂大着胆子向巷子里探去,那猫儿见她往里走,赶忙跳着往前引路,毛绒绒的尾巴一抖一抖的,直走到那废宅门口,看看门槛,又看看她,嗲声催促:“喵呜~喵呜~喵呜~”
林妈忐忑不安的走向门槛,望见门内地上躺着一个光着脚的姑娘。